坐上小汽车,两人也无话,来时的风景再次从窗外掠过,只是短短一小时过去,竟显得萧瑟了三分。
肖美人心中或许是魔怔了,只能想起那一日同仇其善在咖啡馆,盘子里被捏得脱了型的蛋糕,其余的害怕与伤心,却是半点也没有。
穆尚松忍了一路,刚进门便再也控制不住,随手砸了一个玻璃花瓶。
佣人们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停下手头的事情,站在原地不敢出声。
肖美人白着脸吩咐道:“今天没有事了,你们都回去吧。”
不一会儿,客厅里只剩他们二人。穆尚松坐到沙发上,余光瞅见桌面还摆着登着肖美人“告示”的报纸,又想起昨晚的点点滴滴,只觉得讽刺万分,可见到肖美人红着眼睛站在自己面前,只觉得连冷笑都欠奉力气。
肖美人嗓子很干,说出的字字句句都似沾了一圈细沙,刮痛他的喉咙,也刮痛了穆尚松的心。
“仇,仇其善将我卖给你。”
“放他妈的屁!” 肖美人这句话折辱了穆尚松的一片痴心,真是变成了尖锐弯刀,捅进穆尚松胸腔最柔软的r_ou_里。
穆尚松额头爆起青筋,对肖美人吼道:“老子没有买你,仇其善同我讲你喜欢我,我他妈高兴了三天三夜,连做梦都是笑着的,老子以为他是帮忙牵线的!”
肖美人道:“他后来是不是问你借了笔钱,没有还。”
穆尚松听罢,抬头看了一眼肖美人。
失望到极致,连火气也没有了,肖美人从没见过这样的穆尚松,肩膀垮了下来,脸上挂着可笑的表情,讲不出有多颓丧。
“肖任浊。”
穆尚松喊他。
“我原以为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肖美人眼前模糊一片,平日里健壮如山,顶天立地的男人,在氤氲里显得那样可怜。
“仇其善说你想同我一起生活,我没有半点怀疑,吩咐人去打听你喜欢哪种风格的家具,一夜备齐了,连生意也没有心思做,跟个姑娘似的等着你来。”
“你刚来的时候,总是冷着脸,说话也冷冰冰,我想你也许是害羞,毕竟我也没跟男人谈过恋爱,你们当明星的,是要高高在上些的,我这个粗人,什么也不懂,可我愿意宠你,不管你是冷着脸,还是发脾气,还是同罗珍荧吵架,我都觉得你好看极了。”
“仇其善是问我借过钱,金额顶大,我根本没指望他还,就当是给他的做媒费,有时候我喜欢你喜欢得紧了,也会想到这件事,我他妈还后悔没给他多点儿钱,感谢他让你来到我身边。”
“到头来他妈的,这他妈是你的‘卖身钱’。”
穆尚松讲不下去了,手扶着额头,用指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x_u_e。
将手收回,把脸抬起来时,眼眶里已是通红一片。
穆尚松拿起桌子上的报纸,又说了一遍:“肖任浊,我以为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只是这句话,不晓得是讲给谁听的。
肖美人忍住眼泪,轻轻道了声:“对不住。”
见穆尚松没说话,肖美人又开口道:“我同仇其善是……”
“行了。”
穆尚松打断了肖美人的话。
“我是不聪明,但不代表我蠢,你一个二十来岁的大男人,不欠人家什么,谁能‘卖’得动你?你不缺钱,拍电影挣的钱已经够你用了,除了感情,还能欠什么呢?”
穆尚松一语中的,肖美人听罢,只觉得所有的秘密全叫穆尚松看了去,那些心思被忽然扯到了太阳底下晒着,没有一丁点儿遮掩的余地。
穆尚松或许是气昏了头,又或许是还嫌自己不够痛,接着道:“欠感情也分两种,你们不属于互相亏欠,否则仇其善同我提起你不会一点留恋的表情也没有……”
停了一会儿,穆尚松好似硬生生吞了口血。
“任浊,你欠了他什么,或者我该问你,你爱了他多少年?”
肖美人没了力气,再也站不住,扶着沙发慢慢坐了下来。
“穆尚松。”
肖美人的声音在发抖。
“你若是觉着不解气,你可以杀了我。”
穆尚松气到极致,笑了:“杀了你?我他妈在这儿跟你讲这一通,一句怪你的话也没有,你他妈让我杀了你?肖美人,你的心真的狠,我这样爱你,你让我杀了你,你他妈这样折辱老子的喜欢,也不愿开口让我帮你杀了仇其善?”
肖美人流下了眼泪,脑子里昏昏沉沉,只能想到当年逃跑的那个黑夜。
“我欠了他一条命……”
穆尚松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把手边能砸的东西砸了个遍,始终没伤肖美人半分。
皮薄的落地能得声脆响,皮厚的仅能听见低沉的闷声,不管砸什么也缓解不了胸口的苦痛,某个瞬间,穆尚松突然便觉得没意思了,停了手,看见满地的狼藉,有种说不出来的痛快,可也仅仅是痛快,难求一个解脱。
肖美人的实话,把他的满腔疼爱,变成了一个笑话。
穆尚松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仿佛下了顶大的决心,开口道:“往后你想去哪就去哪吧,你自由了。”
语毕又走到厨房,打开橱柜的声音大极了,瓷碗碰撞,听上去像是稍不留神就要被穆尚松全数摔碎。
可最终,穆尚松却端着一碗汤走了出来,冷着脸放到了肖美人身前。
肖美人盯着眼前的汤,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碗里装着满满的食材,唯恐他吃不饱似的,仍旧是穆尚松一如既往的盛汤风格,粗犷里头藏着的尽是疼爱,以前肖美人不屑去想,如今忽然明白了,却也发觉再也没有了往后。
他以为他对穆尚松一点感情也没有的,他以为他心早硬了,好似寒铁,冰冷坚固,不曾想会在此刻,被这碗汤刺得心脏也发疼。
肖美人抬头望着穆尚松,嘴唇颤抖着,到底没有再说出一句话。
穆尚松受不住肖美人的眼神,只看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沙哑道:“喝完汤再走,你早上没吃东西。”
又道:“妈的,真他妈的……”
想了一会,实在讲不出别的话,只能转身上了楼,背影高大,压在肩头的又全是落寞。
肖美人端起碗,喝了口汤,细细绵绵的苦味侵占了味蕾,好似他的一生。
佣人们全被遣走,客厅里仅剩下肖美人。四周是安静的,连带着洋钟的秒针滴答声也被拉长了一拍,这两日降温很厉害,夜里总有疾风,早起的时候,便能发现院子的地面上铺着一层落叶,很有些萧瑟的味道。
肖美人站起身,走到窗边,玻璃窗外的天空也是y-in郁的,或许在谋划一场倾盆大雨。
他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如今要走,便也是只带上了自己的东西,穆尚松给他买的衣服物件,则全数留在了原地。
半年间,原来的住处积了一层灰,肖美人把行李放好,挽起袖子开始打扫卫生,等到角角落落已经擦拭干净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累了反倒没有精力去思考,肖美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没过多久便睡了过去。
被子不够暖和,夜晚气温低,睡梦中总觉得冰冷,肖美人习惯x_ing地往右侧凑,寻不着热源,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没有人在他身边。
第6章 .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肖美人便醒了,丁点睡意也无,起了床,裹着睡衣站在阳台发了会呆。
院子里原先是种着些花Cao的,长时间没打理,命贱的仍旧倔强地挺着残败身杆,娇贵的怕是夏末的时候就已经落在地里成了肥。
肖美人这边刚点了头,仇其善便给穆尚松打了电话,顾不得什么要不要脸,直接同穆尚松开了要“借钱”的口。一大笔钞票不到两个小时就送到了仇其善的手里,靠着这样的手段,总算让他得了喘口气的余地。
那一日肖美人仍旧打包了一块蛋糕回家,给自己泡了杯红茶,将那甜甜软软的东西一口口吞下。两人一同经历过的事犹如跑马灯般在肖美人的脑海里浮现,几乎都是苦涩的,甚少有值得回味的安稳时分。年少的那个夜晚,肖美人本以为仇其善朝他伸出了手,救他出了困境,却不曾想是自己将仇其善拉下了泥潭,两人只能死死抱在一块儿,纠缠到了现在。
光凭卖力气,单薄的少年挣不了几个钱,家里躺着瘫痪的爷爷,每日光是药费就足以让两个人焦头烂额。仇其善找了份活计,说是在店里当学徒,其实不过是做些零工帮忙跑腿,他急着用钱,耐不住x_ing子,隔三差五便厚着脸皮求老板教他些“真本领”,老板嫌烦,说他沉不住气,总之还不到学本领的时候,还需要慢慢磨,慢慢等。
可仇其善没有时间用来磨用来等,家里有人等着吃饭,他必须以最快的方式挣到钱,活下去。因为害怕被原先窑子的人抓回去,肖美人只能躲在家里黏纸盒,手指头被胶水弄得粗糙干涩,也不过仅能挣得当天的饭钱。
爷爷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两人却连买只j-i的钱都凑不出来,几张钞票,在手中数来数去,也不能增值一分,令人生出了无边的绝望。
那日仇其善放工回家,额头上挂着一片暗红血渍,把肖美人吓得不轻,用毛巾帮他擦干净,手止不住地发抖。
煤油灯发出微弱光线,是昏暗屋子里仅有的暖意,肖美人看着仇其善的伤口,心里也密密麻麻地发疼。
仇其善道:“同老板打了一架,往后也不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