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比尔便去了曼彻斯特郡乡下的姐姐家,这也是他此行的重点,他已经有大半年没回去了。
威克汉姆独自一个人,开始闲逛起曼彻斯特这个大城市,很多熟悉的记忆便不断在脑海中浮起,酒馆,剧院,博物馆,图书馆,还有赫赫有名的艾伯特广场,可惜当初他甚至连一个看客都不是,沉醉在纸醉金迷的生活里,又能体会多少这个城市的美丽呢?
走过热闹的街区,有个混混模样的年轻人看着威克汉姆的背影,有些困惑,却被后边的车夫大声呵斥开来,骂骂咧咧地退到一边。再抬头,年轻人已经看不到威克汉姆了。
路过一排带有哥特式风格的公寓时,威克汉姆想到了曾经发生过的冲突。那时候,大概是来这个世界的前几个月吧,“自己”去找达西要钱,结果不用说,激烈的冲突,言语间的火药味,真难想象达西怎么会忍得下来。然后威克汉姆又郁闷了,最近一想到达西,他就习惯x_ing走神,甚至,总会去想他们间曾发生的种种……还有,他漆黑的眼睛,里头闪耀着的光芒……
拍了下额头,威克汉姆吩咐车夫去谢斯特上尉家。在那里过了一个晚上,离开的时候,谢斯特上校邀请威克汉姆参加一个晚宴。
“是我太太的亲戚举办的,其实我不太想去,也许你会有兴趣。”
威克汉姆并不喜欢那种聚会,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妨去看看。
第二天下午,威克汉姆和谢斯特夫妇去了城西的富人区,布鲁克一家。布鲁克太太跟谢斯特太太是姐妹,但老实说,她们一点都不像,无论外表还是气质。
布鲁克先生是个中年人,脖子短短的,戴了一个又宽又大的硬领,只缺一只黑鼻头,他就像一条狮子狗了。对于这个念头,威克汉姆强忍着笑意跟他们打过招呼。
布鲁克先生很恭敬地把威克汉姆引见给门口的客人们。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位黑发年轻人,一进去,布鲁克先生便满脸谦卑地走到那边:“达西先生,我这里来了位少校,我想你们一定会聊得很愉快。”
达西站起来,回过身,见到了他一直忘不去的那人。
第40章 漆黑的夜
就在走近去的瞬间,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威克汉姆的心一下子跳得厉害,等到布鲁克先生说出那个名字,他的心再次剧烈收缩,居然给他一种比战场之上还要大的压迫感。
然后,他们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瞬间的交汇中,似乎都在努力读懂彼此的所思所想。
达西眼神平淡,似乎波澜不惊,却绝不会像威克汉姆所看到的那样,没有丝毫动摇。事实上,在见到威克汉姆的一瞬间,达西心中又涌起那种感觉,一如以往那样在他心中鼓动,升起阵阵热流,这段时间积累起的犹豫之墙瞬间被击得粉碎。
达西透过威克汉姆的眼睛,捕捉到对方平静下努力隐藏的一丝不安,回想起那天,那夜,威克的软弱,威克无力的抗拒,到最后威克似乎放弃反抗的样子,那种让他兴奋的感觉又升起来。达西感到喉咙干燥,事实上他并不口渴。
布鲁克先生又说:“这位是乔治.威克汉姆少校,达西先生。”
一瞬间,威克汉姆做了个让自己感到愚蠢的反应,他伸出手去,装作不认识:“很高兴见到你,达西先生。”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后悔了,只得努力压抑住刚醒悟过来后感到懊恼的语气。
达西感到意外,却更感兴趣起来,他也伸出手去,握住威克汉姆的手掌。一阵颤栗的感觉从手背升起,一下子流窜到肩膀,再散向全身。
达西点头说:“很高兴见到你,威克汉姆少校。”
威克汉姆感受到对方手心的热量,居然有种灼烫的感觉,不想显得失礼,他只得握住后微笑着,再努力很自然地抽回手来。
达西的手指勾了一下,在威克汉姆手心划过。威克汉姆感到一阵莫名的感觉,让他很不自在,把手迅速收到身后。达西只看得到对方手腕上下蹭了两下,心中再次升起一阵得意感,一如当初那样。
“我想你们可以坐下来聊,我得去欢迎其他客人来。”布鲁克先生欠了欠身,走回门口去,那边布鲁克太太正跟谢斯特夫妇热情地说着什么。
威克汉姆犹豫了,这里只有达西那张沙发空着,现在他真不想坐在越看越让他觉得诡异的达西身边,无奈他没有其它选择,只得到沙发另一边坐下去。
或许因为达西冰冷的气场,周边居然没人对威克汉姆说话,他和达西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会,偷偷看了眼达西,居然发现达西正带着某种说不清的目光看他,威克汉姆迅速把头转正。
这时候,达西突然开口说:“威克汉姆少校,听说你在麦里屯的军营里任职,是这样吗?”
这不是废话吗?威克汉姆撇撇嘴,仍旧装作不认识对方:“是的,达西先生。”
达西说:“我有一位朋友,前些日子去过麦里屯,听他说有位乔治少校,有着骑士一样高尚的品格,挽救过失足的少女,也救过落水的姑娘,我想问一句,那位乔治和你是同一个人?”
威克汉姆楞住了,达西的语气,没有过去那种冰冷,仿佛是在和一个相交多年的朋友闲谈,这反而给他更加诡异的感觉,而且达西话里头的意思也让他迷惑。
体内曾经受学雷锋活动熏陶多年的灵魂,加上必要的谨慎,威克汉姆的回答偏向了否认:“达西先生开玩笑了,我没听说过这些事情。”
达西露出了笑容,让威克汉姆不明所以。
达西真是转x_ing子了?威克汉姆不相信,他觉得对方是在戏耍他。
纠结……
很快就到了晚宴的时间,在餐桌上,威克汉姆和达西被分别安排在两个相距很远的角落。这让威克汉姆松了口气,又觉得很丢脸,他似乎完全没了以前面对达西的硬气。
少男,咳咳,男人,要硬气啊!
可……主要还是达西的软刀子太厉害,尤其是一个面瘫男突然和你喜笑颜开甚至热情相拥的时候……不能怪他。威克汉姆如是想。
用餐的时间很长,谈话的内容尽是关于贵族和…血统。威克汉姆身边穿着红天鹅绒衣的女士就用灼热的眼光看着达西,说如果她有什么不满足,那就是血统上的。
威克汉姆感觉仿佛是一群食人者在聚会,谈的话都那么充满血腥气。
“我承认我和我太太的意见相同,”布鲁克先生把酒杯举到眼前说道,“除了血统,其它一切我们都很满足!”
“哦!再没有比那更使一个人满意的了!”一位衣着华美的妇女拿餐巾,故作优雅地抹了抹嘴,“总之,在——在一切那种事上,再没有那么——完美的了!有些低能儿喜欢干我称为偶像崇拜的那种事。绝对是偶像!绝对是崇拜!崇拜职位,崇拜智能,崇拜诸如此类的东西。但这都是捉摸不定的问题。血统就不是这样的了,我们看见一点鼻子上的血就知道这是血,那是血统!就在那里!这是一个真真切切的问题。我们说出来了,它不容怀疑!”
达西身边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谢顶男人也跟着说:“这正是我所想的,宁愿随时被一个有血统的人打倒在地,也不愿被一个没血统的人扶起来!”
这番宏论把这个话题彻底地概括,让众人心悦诚服。
威克汉姆低头默默吃着,他能理解谢斯特上尉为何不想来这里,这完全是一次倒人胃口的晚宴,一群自以为是的家伙,谈论着毫无营养的话题。
“威克汉姆少校,你是怎么看待血统的?”那位发表高见的中年谢顶男人突然间问道。
被人找茬了,威克汉姆是这样子觉得,毕竟那么多人不问,偏偏找上他,那算什么事?
“坦率地说,血统这东西我真没想过,既然大家都是上帝的子民,共同沐浴主的恩辉,又会有什么差别呢?”威克汉姆随便找了个理由,想打发这不必要的麻烦。
“哦!”穿着红天鹅绒衣的女士仿佛被吓呆了,手中的银叉落到盘里,发出“叮当”声响,“天!你曲解了上帝的旨意!主当初特意指派过他的子民,谁做国王,谁做农夫,一切都是这样安排,血统的高贵不容污蔑!”
威克汉姆低头撇嘴,他不想再跟这些无趣的人讨论一个无趣的话题。
那位女士看到威克汉姆的反应,似乎有些得意,娇笑着问:“尊敬的达西先生,您说我说的对吗?”
达西放下酒杯:“相反,我正想说我是赞同威克汉姆少校的话。”
那位女士错愕了,布鲁克夫妇惊愕了,中年谢顶男人诧异了,整桌子先前异口同声支持血统论的人都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仿佛是突然被宣判死刑般。
达西不紧不慢地说:“我从不为血统这东西自豪,我父亲说过,看看那些衰落甚至消亡的贵族,所谓血统这东西,却随时可以再生。我跟奥斯顿先生的想法相反,宁愿和一个有才华没血统的人交好,也不想和一个空有血统而其它一无是处的人做朋友。”
这番话让刚才积极鼓噪的人都闭上了嘴,晚宴热烈的气氛戛然而止。
听到这话,威克汉姆说不出该得意还是什么,总之像是一出好戏一样。不过他的思维又有些发散开来,他想起了以往老达西对威克汉姆一家的照顾,还有对德比郡人的和善,老达西从没有贵族的高傲,却有着真正贵族的气派,而达西?威克汉姆看了眼神态自若的达西,对方似乎毫不在意刚才那得罪人的话,这让威克汉姆对达西的看法,有了些改变。
如果这种傲慢是坦率,那确实傲慢得可爱。难道说,伊丽莎白就是被这种傲慢吸引的?
晚宴结束后,本该是一群富人们慢慢闲聊着消磨时间,比如虚伪地夸赞着对方的种种,好趁机反衬自己同样的出色。只可惜,这次最高贵的客人似乎不同意他们,让众人都没了兴致。中年谢顶的男人,也就是那个奥斯顿先生第一个辞别,他居然像是炫耀般地朝达西说:“对不起各位,我想到刚投资的四千五百镑的第一种债券事务还没按所期望的途径进行,所以我得先行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