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煦习惯性的摆弄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听了梁伟廷的汇报,半饷之后对武善终说道:“狼群夜袭和猎狼之事距离得太近了,不可能没有联系,你按照这个方向去查,往三藩那儿查,有些人应该坐不住了,也未免太急了些。”刚才赵恒煦突然从记忆中翻出来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一世撤藩之前,他曾经召集三位藩王到京中小聚,那时候靖南王和北定王曾聚在一起斗狗,二人的狗都有不同,其中一人的狗可不就是十分的疯癫,和昨晚的狼群有那么一些的相似。赵恒煦皱眉,距离实在是太过遥远,他已经不记得当时的具体情况,也无法确切说这起事件究竟是谁在背后策划。是年轻力壮的靖南王,还是老谋深算的北定王,亦或是深居简出、神秘莫测的平南王?
大齐建国百年,曾经有多位藩王,都是跟随太祖建功立业之人,百年来起起跌跌,至今国中剩下三位藩王。靖南王赵奕蒇,现年刚好而立,天资卓越、能力非凡,但赵奕蒇并不是老靖南王的嫡子,不知为何也不受老靖南王的喜爱,有传言老靖南王要将赵奕蒇圈禁着过一辈子,要不是十多年前诸王乱国,让赵奕蒇寻到了机会脱出困境,说不定赵奕旃还被困在方寸之中。但也是因为谋夺靖南王的位置,让赵奕蒇错失了逐鹿中原的最佳机会,也正好让赵恒煦没有了一个劲敌。
北定王赵宣戚老谋深算,但表面看起来十分普通,和长年劳作的普通老农差不多,要是北定王再年轻个二十多岁,还有与赵恒煦一战的可能性。但岁月不可能逆转,北定王终是年老,上一世赵恒煦发兵撤藩的时候,北定王没有扛多长时间就因为老迈而故去了。北定王一生算计,却没有算到自己的儿孙不成器,赵恒煦围城不到半天就举兵投降了。
赵恒煦挥推众人独自一人坐在大帐之中,持起一边温热在红泥小炉上的酒壶,热烫的黄酒慢慢的注满了酒盏,酒盏中的小小青梅一沉一浮,赵恒煦脸上的表情中却没有任何闲情逸致的意思,他忽略了一件事情,上一世出兵撤藩的时候,已经是永平十五年,而这一世,他提出撤藩比上一世足足提前了十年。十年的时间,变量太多,他不可用前世的经验来断定。
北定王上一世可以活到永平十五年才死,这一世未尝不会。
赵恒煦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看着杯中逐渐平静下来的青梅,渐渐的陷入了沉思。赵奕旃和叶文韬围攻双阙宫一事,已经给了赵恒煦当头一棒,他不会再犯以前的错误,这一世和上一世不同,许许多多的事情都已经发生变化,他不可掉以轻心。
三藩之中,靖南王和北定王已经说了,而平南王姜昱之,说实话,无论是今世还是前生,赵恒煦对其的了解都十分的少。平南王的王位是开国以来,一直延续至今的,也是唯一一位将位置坐得牢牢的异姓王。细细思量,赵恒煦发现自己对这位异姓王的了解少之又少,就连姜昱之究竟多大年纪了都说不出来。新皇登基之时,举国欢庆,三位藩王也离开封地进京朝贺,只可惜这段记忆对于赵恒煦来说那就是上辈子、几十年前的事情,已经无法回忆起当时的情况,更别说想起姜昱之的模样来。
赵恒煦撑着下巴,仔细的在脑海中翻找着关于平南王姜昱之的事情,姜昊也姓姜,可以确定是遗族人,难道姜昱之也是?牵扯到了神秘的遗族人,赵恒煦敛眉,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无论事情如何,从平野围场回到京城之后,赵恒煦还是在朝堂之上正式的提出了撤藩一事,之前只是小小的暗示、透露一番,谁也没有想到陛下会这么快就正式提出此事。赵恒煦提出撤藩,就连一向激进的通过科考晋升的臣子也提出了反对。
赵恒煦听到的最多的就是撤藩伤人心啊,三藩不说之前功绩如何,就说在平定诸王乱国之时他们做出的贡献,就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
“陛下,撤藩一事,还请三思,不要寒了三位王爷及封地士子们的心呐!”有一大臣出列如此说道。
三藩之中,青年才俊不知凡几,但甚少有进入朝廷之中为国家效力的,他们普遍选择成为藩王的幕僚,为藩王封地做出自己的贡献。
赵恒煦从来没有想过现在提出撤藩会得到多数人的赞成,他就是和大家说一声,通知一下的。
“臣并不赞成张大人所说。”林一直出列说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三藩乃大齐领土,三位藩王乃大齐臣民,谈何陛下收回封地就要寒了三位藩王之心。为何封地士子会因为撤藩而寒心,他们皆为大齐臣民,难道撤藩会改变他们的身份吗?张大人,不知道你所说之由从何而来?”
朝堂之上争辩,赵恒煦坐收渔翁之利般高高坐在龙椅之上,并没有多少言语,等所有人都说够了,才说道:“此事再议,诸位爱卿可以回去后好好思量思量今日所说的。”赵恒煦淡淡一笑,不要一时激动冲昏了头脑,说了不该说的,他可都听着呢!“五日之后,南巡开始,敬王负责京中诸事,尔等理当更加兢兢业业行事,不得有一丝请勿怠慢之处。”
“喏。”
敬王就是皇叔公,永平三年赵恒煦封的。皇叔公虽然常年以道士自居,其实并没有进入道门,赵恒煦也是在闲谈之中偶然得知的,遂封他为敬王,皇叔公是整个皇族辈分最大的人了,德高望重,是监国理事的不二人选。
第八十六章
两年前南方誉为大齐母亲河的连绵江中游突发大水,祸及山南道、淮南道和江南道,为了抑制灾祸,赵恒煦兴修水利,现已经施工两年,赵恒煦此次南巡其一就是视察连绵江上的水利工程做得如何了。二来,赵恒煦的根基在岭南,他总要回去看看。三来,赵恒煦父母的灵位虽然放在了麒麟殿中,但陵寝依然在岭南那儿,赵恒煦带着一家人过去,也是祭奠先考先妣,让他们看看自己的两个孩子。最后,就是带杜堇容去江南,那儿是他长大的地方,有着杜堇容最美好的童年。
南下走的是水路,前朝所挖掘的西京大运河联通南北,运河之上来往的船只十分之多,但如今只见宽广的运河之上数十只大型船只组成的船队浩浩荡荡的行驶着,没有任何别的船只敢与之抢道穿行,这就是皇帝南巡的船队。船队一路向南,在西京大运河上并未停靠。
在距离船队数十里远的前方,有一艘两层的小型楼船,大体呈梭型,有风帆桅杆,只是现在无风扬帆,不然风帆展开,一定十分好看。
西京大运河上船只很多,其中一艘船上有老船家看到这艘两层的小型楼船,吧嗒吧嗒烟嘴对着身边的伙计说道:“这艘船啊,到海里照样顺风顺水,这就是这个!”竖起大拇指,老船家这一生都在和船打交道,见过的船只不说千万,那也有数百,船的好赖一看就明,但像现在这船一般好的,还真是少见。
旁边的小伙计出船没有多少次,只觉得被老船家赞扬的就一定是好的,眼馋的看着不远处的小型楼船,“等我以后发财了,就弄这样一艘船。”
“口气不小啊,年轻人。”老船家哈哈大笑了几声,倒是没有嘲笑小伙计的异想天开,而是实话实说道:“这船一看就是达官贵人的,说不好啊,还是皇亲国戚,你还年轻看不出来,这船啊,要是普通人用绝对是违制的。”老船家压低声音在小伙计的耳边说道,拍拍小伙计的肩膀,“所以说,想要那样一艘船绝对不可能,但你可拥有比我的船更加好的船只,加油吧年轻人。”
小伙计远远的看着,情不自禁的点头,但是心里面真的没有觉得楼船有什么不同,除了好之外,他看不出什么特别来。
就如老船家所言,船上的确有皇亲国戚,更是整个大齐最尊贵的一家。赵恒煦带着一大家子的确有登上过南巡的皇家船只,但在当夜夜深时分就转移到了现在的船上,提前一步走了。此时,杜堇容正站在船边,手中拿着一根钓竿,脚边的桶上已经有了两三条细长条的小鱼,小鱼成人手掌长,半掌宽,背脊两侧各有一道黑色的线,此鱼俗名叫黑条,大名叫黑刀鱼,只有在这个季节吃最是美味,其他时候食用会有一股子很重的土腥味。
小半个时辰,杜堇容已经钓上了八条,之前钓的送到厨房去现做了,现在钓的将是晚饭。赵恒煦站在距离杜堇容两臂远的地方,手中松垮垮的拿着一根钓竿,打了个哈欠,动手擦拭掉眼角的泪水,脚不停的动着,无聊的四处张望,看看水面,看看远处掠过的江鸥,再看看神色专注的杜堇容,无聊的长叹一声,和杜堇容的丰收不同,他到现在一条鱼都没有钓上来,大概所有的鱼都惊骇于他的龙气,所以逃得远远的?摸着下巴,赵恒煦觉得挺有道理。
“陛下,要不你到船舱里去,你已经陪我在这儿站了小半个时辰了,想来累了吧。”杜堇容为难的说道。被赵恒煦看得不自在,而且赵恒煦老是乱动,惊动了他的鱼竿,杜堇容都有些嫌弃他了。
“不累,我在这边陪堇容钓鱼。”赵恒煦把钓竿一甩,他果然不是钓鱼的料,再说有堇容钓上来的鱼就够了。“堇容你看,有江鸥飞过来了。”江鸥轻盈,低空掠过,洁白的身体,翅膀尖尖上黑色的羽毛,对于从来没有见到过江鸥的人来说,十分的新奇,“前朝书生雍陶在《送徐山人归睦州旧隐》里写‘初归山犬翻惊主,久别江鸥却避人’,江鸥哪有避人啊,我看这江鸥挺笨的嘛,都不会躲避人,我看它们还挺想亲近我们的。”正好又有一群江鸥飞过,大概有十来只的样子,江鸥并不躲避船只,反而迎着船只而来,赵恒煦艺高人胆大,动作迅猛间,一只江鸥竟然被他抓在了手上,呆头呆脑的江鸥扑棱着翅膀,却怎么也挣不开桎梏自己的大手。“你看,我就说江鸥笨嘛!”
“……”杜堇容盯着江鸥看了一会儿,才慢慢转头看向别的地方,“雍陶的《送徐山人归睦州旧隐》是送别诗,见到的所有景物当然都是带着离愁别绪的,而且……”杜堇容嘴角微微抽了一下,长着翅膀的江鸥就这么被赵恒煦逮个正着,真是不知道说江鸥蠢笨,还是说赵恒煦帝王之气护身,“而且雍陶也没有陛下这般好的武义,再高飞的鸟儿,也只能为陛下折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