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敖的眼角抽了抽,举着糖球亮着门牙嘎嘣咬了一半:“我就吃了,怎么地!”
周行夜平静地看着他,伸手掏出了钱包:“多少钱?”
杨敖牛气的仰着鼻孔往上走,似是闯进了另一个天地。
集市上消失已久的杂技、耍猴,慢慢退出市场的糖人、泥塑、剪纸,像是被一个热爱收藏的老伙计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这不为人知的城市一角,只有每年开春时才一件件摆弄出来晒会太阳,供人前来瞻仰。
杨敖别有兴致地看过来,忽的看到那榕树下孤零零摆了一个摊位,一张桌子方方正正,上面用石头压了一张大白纸,桌子旁竖了一个旗子,上面写着:手相,算命。
杨敖这可乐了,嘴边的冰糖葫芦索然无味,蹿腾着周行夜去打假:“瞎子,快看,抢饭碗的。”
周行夜淡淡一瞥,那人穿了件长衫,戴了顶瓜皮帽子,架着一副民国时期那种圆框眼镜,还挺像那么回事。
“嗯。”周行夜应了声,意思是他看见了。
“哎,你说他真会假会啊?”
周行夜扶了扶眼镜,道:“不知道,皮毛应该知晓些吧。”
“那。。。要不你去砸个场子?”杨敖特想看戏,觉得心痒痒。
“不去。”
“为什么?”
“那是他的谋生方式,我不能用强制手段断了他的生计。”
杨敖撇撇嘴,觉得周行夜这人真真是无趣,他也不是让他去打架,就是想让他用知识。。。打个架。。。
杨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哎瞎子,都说这算命的大忌是算自己,既然自己算不了自己,那别人是不是就可以了?”
周行夜侧头不解道:“你什么意思?”
杨敖打了个响指,把冰糖葫芦往周行夜手里一塞,屁颠屁颠跑过去坐在了那算命的人对面:“大师,算个命啊。”
这大师不知道是不是真大师,反正杨敖就是客气客气,真正的大师还在后头给他拿糖球呢。
这摆摊的人见有顾客倒是热情,哗啦啦倒出了一堆家什:“批个八字还是算桃花啊?想抽个签也行,要不你写个字我看看?放心,不准不要钱。”
杨敖默默把大师的头衔给他摘掉了:“额。。。不是我,是给他算。”
说着指了指身后慢悠悠走近的周行夜:“算算他最近运势怎么样。”
摆摊的眯缝着眼睛戳了戳小眼镜:“行,客人,来写个字吧。”
周行夜摇摇头:“抽个签吧。”
若是写了字,他必然也是侧面窥知了自己的心思,而一旦揣了这心思再去写,也是不准的。
那摊主很好说话,把那些筛子啥的一拨弄给他腾出了地方来,签筒啪的放在了桌面上:“请。”
周行夜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在签筒上虚晃过一圈,随手挑了根合心意的递了过去:“就这个吧。”
摊主笑着双手接了过来,只是看了一眼这签,神色倒凝重了些:“这。。。”
周行夜道:“但说无妨。”
摊主也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老神在在的摸了一圈下巴(也没有胡子不知道摸啥),摇摇头啧声道:“不祥之兆,此乃下下签。”
杨敖一听不乐意了,嘿,没砸你场子不错了还敢诋毁我家瞎子,语气也不满起来:“放屁,你倒是说个123我听听!”
周行夜斜视了一眼杨敖,很不满意他说粗话。
摊主把签子翻转过来念给他听:“龙吟凤息,水淹下邳,屋漏舟沉,祸福相依。”
杨敖被这一串字绕的头疼,再去看身后的周行夜,倒是神情有些不安。
“你解释解释?”杨敖不耻下问。
“这签也不算不好,但是还真算不上好。”这摊主摇头晃脑一通,见杨敖已经要急的上桌子骂他了才正经解释起来:“这龙吟凤息,龙便是这位帅哥,至于这凤,自然是指这帅哥的配偶了,啊对,您可婚否?”
杨敖抄起一把扇子当头给他脑袋砸了下去:“关你什么事!没有!”
“哦哦哦,那,没有无所谓,但按照这签面,这凤应该已经现身了,您可得多留意。”
杨敖眼里要冒火了,哪来的凤!老子给她折断翅膀去!
“接着说!”
“哦哦哦,再说后两句,您二位应该知道,水淹下邳,看来这祸患是挡不住的,来势汹汹啊,屋漏舟沉则是指躲不过去,是天意如此,照着这情况,帅哥,您这凤啊怕是多灾多难,也是,自古红颜多祸水,不可能一帆风顺来到您身边,您得等。”
“靠!”杨敖抱着双臂骂道。
“额。。。不过您也不用急,这不最后还有一句福祸相依吗?过了这道坎,便是风雨后见彩虹,龙凤和鸣啊!那,就先提前恭喜帅哥了哈,早日抱得美人归!”
杨敖的手指捏的咯吱咯吱响,还早日抱得美人归?呵,抱你个大头鬼!!!
刚举起拳头想给这摊主治治脑子,这手在空里倒是被周行夜截住了,周行夜掏出一张红票子递过去:“托您吉言。”
便在摊主乐呵呵地欢送中拉着杨敖走了,从那榕树下一直走到了半坡庙会的尽头。
“放开我!瞎子你干嘛拦着我?那臭算命的他信口开河他!老子不给他厉害瞧瞧他还以为自己挺神呢!”杨敖骂骂咧咧没处撒气,一脚踢在一边的大石头上,然后龇牙咧嘴的抱着腿开始蹦高。
周行夜没有出声,手里捻着快化掉的冰糖葫芦棍,却是在思量着刚才的签子。
他抽的时候没想别的,想的,正是杨敖。
这抽签和写字不一样,写字你能批出好几种意思,这一横那一捺都能说道说道,而这签子却是既定的,若是周行夜去批这一签,他只能解释的更糟。
若这龙指的是自己,那这凤。。。
周行夜望着还在跳脚的杨敖,墨镜后的眼神深邃的看不清。
“走吧。”半晌后,他道。
“啊?这就放过那满嘴跑火车的人了?”
周行夜牵过杨敖的手领着他往山下走:“要不然呢?我周家还不至于和混口饭吃的小摊过不去。”
杨敖哼哼唧唧了两声,看在周行夜主动牵着自己的份上原谅了那人。
周行夜道:“明日就回吧,子休的学习还得继续。”
“好吧。。。”杨敖带着点不情愿。
顺着山路下来,正好遇上了山上送灯的队伍,一排排红灯笼从山脚一直排到山腰,临近傍晚发着红光摆成了一个大大的“之”字形。
杨敖觉得很漂亮,转头笑嘻嘻的看周行夜,周行夜的脸似乎融进了山里傍晚的雾色,宽大的墨镜镜片上映着远处的红,像团簇在一起的烛火。
杨敖想,这个人到底会在什么地方,看到什么,才能露出不同的表情?而不是这样平静的像是一潭湖水,风吹不皱湖面,任由杨敖在一旁嬉笑怒骂却是溅不起一点水波。
看完点灯仪式已经差不多七点半,周行夜开着车带着杨敖往曲家赶,周子休晚上身边不能没有人,那孩子有点轻微的幽闭症,睡觉必须得亮盏灯,还得有人陪着。
路上的车不多,周行夜开着车窗趁着晚风,两个人沉默着看着两边飞逝的树木和那似乎没有终点的柏油马路。
杨敖扣着安全带纠结了半天,终于不吐不快道:“瞎子,你。。。真的喜欢我吗?”
周行夜一愣,似乎没想到杨敖会突然这么问,顿了顿才点头:“是,我喜欢你。”
“可是。。。我怎么就没感觉出来呢??”杨敖埋怨道。
不怪他这么想,而是事实上,他无法不这么想。
三年前周行夜道出他掉进池塘的真相,也是侧面表了白,两个人似乎心照不宣,但是杨敖还是带了点害羞成分在里面的所以一直也不肯主动迈出一步来。
而周行夜,也再没有往前走了。
两个人之后的生活没有半点不同,而且因为周子休的加入,他们之间的相处反而更短了点。相比较曲禾和曲烁的黏黏腻腻越走越近,他们似乎是原地暂停了,还大有反方向拉长的趋势。
杨敖没念过什么书,也没有什么大智慧小机灵,他不知道怎么化解这种尴尬,又怕乱了周行夜的安排。
而如今呢,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嘴儿都没亲一个。
越想越气,越气越委屈,杨敖无声的吸了吸鼻涕咽了下去:“你和我在一块都不开心,最起码,你表现的就很不开心。”
周行夜握着方向盘的手滑了滑又顿住,转头看了眼撇过脸看窗外的杨敖:“你是这么看的?”
“啊,不然呢?咱俩这算什么事啊!”也许是被曲禾刺激着了,也许是今天看到的灯笼烛火太美,也许是现在四周幽静微风很好,杨敖憋了许久的话就全数吐了出来:“本来你家就不能同意你和我好,我就和倒贴上门似的,你连句表白的话都没说我就屁颠屁颠跟着你不走了,可是咱俩这算啥?谈恋爱吗?谈了三年都谈啥了?你看人曲禾他俩那才叫谈恋爱,和过日子似的也不腻,咱俩像是能过日子的吗?我要是过日子哪能和你过,一天到晚不说几句话,我这和守活寡没两样。。。”
“吱————”杨敖的话被打断,他睁大了眼睛拽紧安全带看向突然别道转向小路急刹车的某人:“你你你,杀人灭口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