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故渊把拖鞋踢到他脚下,见池羽面容憔悴,青紫的眼圈像被人打了一眼炮,就老生常谈:“你们那医院太欺负人了,你有没有跟主任说要休息?”
池羽摇摇头,不想回答,抬眼看到一位美丽的小姐走近自己,说道:“这位是……?”
他以为是石故渊的女朋友,没想到是石故渊的妹妹,这兄妹俩没一点儿相像之处:石故渊是鹅蛋脸,石故沨是小圆脸;石故渊眉飞入鬓,石故沨眉拱如桥;石故渊凤目流转,石故沨杏眼娇憨……大抵是一人肖父,一人肖母。
石故沨豪气地将池羽从头打量到脚,说:“听我哥说你是医生,现在国内医生很紧缺吗,为什么不休假?”
池羽表情不大自然,石故渊把妹妹拽到身边,又跟池晓瑜脑门顶脑门,笑着说:“开饭了,走,我们吃饭去。”
饭桌上,池羽看出来石故沨很依赖哥哥石故渊,在感情的话题上,石故沨直接说:“他们都太幼稚了,我喜欢我哥这种成熟点儿的,别动不动就‘amazing’‘amazing’!”
池羽说:“你眼光太高了。”说完向石故渊看过去。
石故渊展颜一笑,小眼神儿神气又得意:“我这样的可难找,你把要求放低一些,没准我能给你介绍几个。”
石故沨撂下碗,受到了惊吓似的,眼睛瞪成了太极:“哥,我求求你,可千万别给我介绍。你认识的,要么是做生意的,要么是当官的,是,他们不一惊一乍了,但是更一板一眼了!我可不要,在一起,一点生活情趣都没有。”
石故渊笑着说:“你哥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我也没生活情趣吗?”
池羽咀嚼的速度缓了下来,虽然他时常与石故渊打交道,甚至于放心将晓瑜托付给他,但池羽始终拿捏不准他二人交情的深浅——石故渊似乎对他的生活了如指掌,可他对石故渊一无所知。石故渊背景成迷,池羽揣测他大概是高干子弟,但又没听他提过父母,今日席上俩兄妹的言谈,又是生意,又是当官,与所猜理应相去不远。
池羽一个平头老百姓,说好听点是知识分子,与石故渊一类的“天之骄子”道不同,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入了石故渊的眼,愿意躬身与自己相为谋。
石故沨说:“你和他们当然不一样,你嘛……勉强算一艺术爱好者吧。”
石故渊认栽,低头笑了两声。池羽说:“这评价没错,我女儿可崇拜你哥了,闹着也要学大提琴。”
石故沨说:“这好呀!多学一样又不亏。我还想在桃仙组建个舞蹈工作室,平常教教孩子们,然后排练、演出去!”
石故渊说:“你不是刚考上皇家芭蕾舞团吗,怎么,不想去了?”
石故沨正色说:“哥,我回来也是想和你商量这事儿。我要是入了舞团,以后就真要常年在英国生活了,没时间回来看你,你不想我啊?”
石故渊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说:“当然想,你自己的事儿,自己决定,就是什么都不干,哥也养得起你。不过……”石故渊认真地看她,“你还没决定好吧?”
石故沨毫不扭捏地一点头:“对,我跟舞团请了个长假,而且,他们也要再考虑考虑,毕竟我是个亚洲人。”
石故渊说:“不说这个了,吃饭,吃饭。”
吃过饭,石故沨自告奋勇去洗碗。池晓瑜专心致志地看着动画片,石故渊到阳台抽烟,刚点上,池羽跟了进来。
石故渊叼着烟,扭头冲他一笑,池羽皱皱眉头,上前抽出烟来,说:“你有哮喘,可不能抽烟。”
石故渊用哄池晓瑜的口气说:“好,不抽了。”
池羽上前几步,来到石故渊身边,看着街道万家灯火,车水马龙,借着夜里凉爽的风,将话送到石故渊耳朵里:“你朋友托你租的房子,你看,我租下来怎么样?”
石故渊故作惊喜地说:“那好呀,房子看妥了吗?”
池羽说:“看妥了,租金和我们现在的一样,房子还是新装修的,家电都是大牌子,很齐全。”
石故渊连说了几声“好”,又说:“以后你要是加班,就直接给我打电话,我把晓瑜接到这儿来,我们前后楼,等你下班,再到我这儿来接她,或者我送她回去,都行。”
池羽说:“你那个朋友很好说话,一听是你介绍的,立刻就给了友情价,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如在他出国之前,把他约出来,我请你们吃顿饭。”
石故渊笑着说:“吃饭就不必了,带你看房子的也不是原房东,大家都认识而已。倒是你,在现在的医院待下去,我看也不是个办法。”
池羽苦笑说:“生存嘛,哪能事事如意,这回换个房子,我心就踏实了一半。”
石故渊问:“你一直在抢救室,说明你内科外科都不在话下,你原本是学什么的?”
池羽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大学学的西医临床,研究生却跑去学中药了。”
着实出乎意料,石故渊有些话在心掂量许久,这时小心地倒出来:“人民医院是公立医院,桃仙市啊,近些年经济转型,一直就不大好,到处是官僚那一套作风,你还不大习惯吧?”
池羽照顾到石故渊是高干子弟的可能x_ing,推敲着说:“还好……毕竟有户口卡着,我们院长也很为难,互相理解吧。”
石故渊歪着脑袋问他:“你是怎么想的,就一个人带着孩子来桃仙市了?家里老人都安顿好了?”
池羽说:“心血来潮,想换换环境。送走了晓瑜阿嬷——就是她外婆,之后家里就没老人了,无牵无挂,心想到哪儿不是一样的活着?来了才发现,欠考虑了。”
石故渊摆正脑袋,池羽缥缈的目光和违心的谎言没训练到家,逃不过石故渊的眼睛。他来桃仙市,必定有考量,但池羽的前事,与他石故渊又没什么关系,石故渊也就难得糊涂,认可了池羽的说辞。
石故渊继续说:“有这么个事儿,我呢,有一家私立医院,待遇什么的都不错,最近来了一批外国专家,我就想组织一些会说英语的医生,和他们一起看诊,也是互通有无吧。再一个,我答应给他们研究经费,做的就是中药相关的什么什么,”石故渊被自己逗乐了,一挥手说,“我也听不明白那些专业词汇,说这么多,就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池羽愣了,不相信天上真有馅饼砸脑袋上,还是纯金的。他傻呆呆地摘下馅饼,放嘴里咬上一口,辨认真假:“我……这……这……”
石故渊说:“当然啦,我是生意人,不做赔本买卖。私立医院,没什么职称、编制的,一切凭实力说话,行就行,不行就得下来。”
池羽说:“不行……我欠你的太多了……”
“说什么欠不欠的,”石故渊笑了笑,眼瞳墨一般黑,他拍拍池羽的手臂,说,“你防备心太重了,的确,我们都是社会人了,没有无缘无故就帮你忙的。”
池羽的心提到了嗓子口,立刻就要吐出来——
“但是,池羽,你不一样,”石故渊出尔反尔,点上烟吞云吐雾,视线放到远处去,“什么利益啊,代价啊,我身边太多了,你是第一个救了我的命,却无所图的人,”他挽住池羽的左手,摊开之后对着红点露齿而笑,玩乐般将自己的右手贴上去,来回跷跷板似的玩了好几次,“你这人太好骗了,我都不忍心骗你。所以,相信我,好吗?”
烟雾后面石故渊低眉敛目,新月似的笑唇上面,堆砌出两坨圆滚滚的南果梨。池羽眨了眨眼睛,仿佛石故渊是聊斋里的妖精,他受到了蛊惑,他的灵魂跳出r_ou_体,他的声带任由石故渊拨弄:“……好呀。”
第十二章
送走了池家父女,时间已经不早。石故渊催妹妹去睡觉,不想石故沨说:“哥,我也回去了,明天早上,你来接我,我们去给爸爸扫墓。”
石故渊皱眉问:“回去?你回哪儿去?”
石故沨说:“城北小独栋啊,之前每次回来,我都是住在那里的。”
石故渊摇摇头,说:“去什么。小沨,”他一指地下,“这才是你家,城北是人家姓郑的。怎么,哥这个房子,还不够你住啊?”
石故沨说:“哥,为什么一提爸爸,你情绪就不大对?你不是从小就告诉我,要把爸爸当做亲生父亲来孝敬吗,为什么这次他去世,你却不告诉我?”
一旦翻起旧账,石故渊就头疼,他笼着肩,抵手咳嗽两声,虚弱地说:“你得住我这儿,明天我也不想折腾大老远的再去接你。城北那边儿,郑稚初回来了,正住着,你去,不大好。听话。”
石故沨和郑稚初不熟,就打消了念头,住了下来。临睡前,石故渊给她关灯,石故沨突然问:“哥,你还练琴吗?”
石故渊笑着说:“练,这个东西,我可不敢马虎,不然该惹你不高兴了。”
石故沨说:“那就好,有几盘伴奏带我没带回来,我练舞蹈的时候,你得给我伴奏。”
石故渊无奈地说:“还得给你找个练功房,我知道,快睡吧,啊。”
石故沨的归来很有些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意思。她每天起大早,穿着石故渊的运动服去跑步,石故渊就也得跟着调整生物钟,打着哈欠给妹妹准备早餐,还不能重样。石故渊没有原则地包容着妹妹的小任x_ing,自打石故沨在郑中天墓碑前面泣不可抑之后,他再也不想见到妹妹的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