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故渊无声地出现在他背后,说:“刘勉,我记着你祖宗姓刘啊,什么时候改姓郑了?”
刘勉一回头,终于找到了好乘凉的大树般,心下稍定。他指着两个搬运工,气急败坏地说:“石总您看看,您看看!这……这不闹呢吗!”
石故渊一摆脑袋,刘勉乖乖退到了后头。
石故渊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扔到地上,眼皮也不抬,跟那俩拿钱办事儿的搬运工说:“把沙发抬回去。”
搬运工对视一眼,干脆撂地上,回头瞅了眼雇主,再看看石故渊,说:“到底抬不抬啊,不抬别耽误咱们干别的活儿啊。”
石故渊和气地笑了笑,分别给俩人递了烟。刘勉很有眼色,赶忙上前递火。
石故渊笑着说:“劳烦二位了,小孩子不懂事,工钱不会差你们的。刘勉,你去领两位兄弟结账去。”
话音刚落,一直没吭声的郑小公子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石故渊迅速打量他一眼:比上次见又高了不少,只矮了自己半个脑袋;面盘五官全长开了,匀称地分布在该呆的地方,凑在一起就跟雕像似的精致绝伦,和郑中天是没一处相像。石故渊想,可能是和郑中天那位神秘的夫人像了个十成十。
石故渊和郑中天的夫人素未谋面,只听说是京城高官家的千金,和郑中天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很有些政治的隐喻在里面。
郑小公子穿着简单清爽的衬衫和牛仔裤,头发没有随流行染成金黄的颜色,看着就是个好学生的模样,不过做的事就比较粗暴:他沉着脸紧盯着石故渊,突然转身又进回办公室,再出来,手上抓着一个葫芦形的大皮箱子,咚地搡到走廊地上。
石故渊看着鞋尖顶着的大皮箱子,脸色霎时乌云密布,修炼了几十年的脾气再也撒不住闸。他揪住郑小公子的领子,生生给拖进了办公室,摔上门,就往郑小公子立体的五官上猛怼了一巴掌。
郑小公子狠狠地撞上了门框,听到外头刘勉领搬运工下楼结账的交谈声,他一擦唇角,眼里迸出野兽般的凶光,冲着石故渊骂道:“婊\子!”
石故渊扯开了箍在喉咙上的纽扣,闭上眼仰头抻抻脖子,同时在心里告诫自己冷静,接着做了个深呼吸。
心平气和之后,他睁开眼说道:“郑稚初,你说我什么?”
郑稚初靠着墙,高傲得像只小孔雀,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两个字:“婊\子。”
石故渊冷笑道:“我是婊\子,你爸就是上婊\子的,你是他儿子,你说你是不是婊\子生的。”
郑稚初脸色一变:“不许你骂我妈!”
“我看是你找骂!”石故渊扬手扇他个大嘴巴子,“你爸昨天刚出殡,你今天就来公司作,你对得起你爸吗?”
郑稚初欲还手,又被石故渊一屈膝顶了肚子。他弓着腰,偏偏要将头上吊似的,昂得高高的,喘着气说:“我不知道你给我爸灌了什么迷魂汤,但这个公司,我绝对不会让它落到你这种居心叵测的人手里!”
石故渊气乐了:“居心叵测?你打哪儿听来的?”
“你甭管我从哪儿听来的,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家的公司,都成了你的一言堂了!”
石故渊这回是打心眼儿里觉着有意思,他也弯下腰,拍了拍郑稚初滑嫩的脸蛋,说:“那你想怎么办,我的小公子?来来,”他拽着郑稚初绕过了宽大的办公桌,把他按在皮面的转椅里,“你要当老大,你当是过家家呢?好,你有能耐,以后腾空都归你管,我绝不c-h-a手,我回家睡大觉去,你看行吗?”
郑稚初往桌面上的各式文件扫了一眼,顿觉一阵眼晕,白纸上工整矫情的黑宋体他都认得,可组合到一起,就产生了莫名的深意,他竟连一句话也看不明白。
但他还是梗着脖子,逞强说:“你走了,跟着你的那批人留下来也会对我不服气,我现在不可能让你走,就是让你得个教训,石故渊,你别太嚣张,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行啊,来吧,”石故渊腰一侧,胯骨倚上桌沿,双臂环胸,居高临下,看着郑稚初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笑话,“我等你干掉我的那天。”
郑稚初重重“哼”了一声,双手一撑椅子扶手站起来。石故渊给他让道,在他出门之前,石故渊说:“记着,以后没事儿别来我办公室。”
“谁稀罕!”
郑稚初甩手走人,留下一地狼藉。石故渊眼不见心不烦,坐到椅子里,转向书架瞎摸了一本书,随意地翻开一页读了下去。
没一会儿刘勉敲敲门,抱着那个没人敢碰的大皮箱子,从门后探个脑袋出来,报告说:“石总,人都打发走了。”
石故渊抬起头,合上书塞回书架。他站起来指了指桌面。
刘勉把大皮箱小心翼翼地平放上去,石故渊打开拉链,一架大提琴惨惨戚戚地歪在里面,可以看出来,它被人为地挑断了几根弦。
石故渊抚摸女人的娇躯似的,手指从琴头流连到琴尾,轻声问:“郑稚初弄的?”
刘勉擦了把汗:“是。”
“这家伙。”
石故渊淡淡斥了一句。刘勉见他没动怒,陪上笑脸说:“小孩子,屁事儿不懂……”
“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刘勉噤若寒蝉,石故渊睨他一眼,笑了:“瞅把你吓的。去联系琴行,给我约个时间,我去修修。”
刘勉松了口气,也笑了起来:“诶,石总,我这就去。”
“慢着,”石故渊叫住他,脸上敛去表情,说,“东陵山别墅的事儿,怎么样了?”
“放心吧,石总,保证没问题。”
“你可别大意,”石故渊说,“昨天宋维斌让我给他接儿子,说是有任务,今天还让我接一天,又是有任务,什么突袭能搞两天?”
刘勉说:“昨天没听着动静,应该是他们局里连夜为今天做准备。我们的情报向来没错过,您放心吧,这次应该就查东陵那一片。”
石故渊耷着眼皮听完,手在箱面上一抹:“知道了,你去忙吧,别忘了约琴行。”
第四章
郑稚初y-in着脸,站在电梯里,气呼呼地攥紧了拳头,眼前仍晃悠着石故渊那张欠打的脸。他的脑子乱成了一团麻——嘴上叫嚣得再厉害,也必须得承认,石故渊说得没错,想扳倒他,以自己现在的势力,如同蚂蚁撼树,根本奈何不了石故渊分毫。
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石故渊是他平生遇到的第一个劲敌。外头那些人,不管是在京城的还是在桃仙的,只要一报他郑稚初的名号,哪个不是捧着他,供着他,顺着他?唯有石故渊!偏偏自己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郑稚初摸了摸微肿的脸颊,愁云惨雾地经过一楼保安室,迎面撞上个慌慌张张的胖子。胖子满头满脸的汗,前胸后背的衣料洇深了一大片,他低着脸,仿佛沉浸在自己坎坷的世界里,掰着手指头,口中念念有词,压根没注意到前方有人,就这么油头粉面地朝着郑稚初扎了过来。
郑稚初本来就心气不顺,撞的这个踉跄,像一颗火星,点燃了炮仗的引线,小公子一脚把百十斤的r_ou_踹飞出去,暴喝道:“你他妈走路没长眼睛吗,死胖子!”
郑稚初用了十分力道,胖子趴在大堂的地面上,半天没爬起来。s_ao乱惊动了前台和保安室,前台都是娇滴滴的漂亮姑娘,对此情形只敢远观;保安室倒是有几个平头壮汉,不过胖子好像人缘不大好,再一看闹起来的是郑小公子,更是没人出头。
郑稚初看了眼探头探脑的保安队长,高着调门喊:“瞅什么瞅,瞅什么瞅!是不是要给石故渊打报告啊,你去啊,我看他敢不敢下来!”
保安队长抹了把满头硬扎扎的头发茬,嬉皮笑脸地说:“哪儿能呀,小老板,你该教训就教训,我给你倒杯水啊。”
一声“小老板”浇灭了郑稚初大半的火气,他掸掸衣服上莫须有的灰,骂了句“晦气”,狠狠瞪了一眼痛苦呻\吟的胖子,挥挥手招来保安队长,问:“这人谁呀?”
保安队长说:“姓张,咱都叫他张胖子,来公司也有些年头了,天天四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就搁这儿混吃等死。”
郑稚初说:“石故渊有病吧,腾空可不是他养闲人的地方,再说……”他不屑地动动眼珠,视线正落在张胖子横宽竖短的身体上,好像眼前躺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待切的猪r_ou_。
保安队长小声说:“还不是沾了他哥的光,别看这胖子不咋地,他哥可是在石总面前挂着号的。他哥跟着石总有小十年,去年好像出了什么事儿,死啦!死之前净惦记这个弟弟来着,石总好心,给他弟弟一口饭吃,不然就他那德行的,切。”
郑稚初心念一动,问:“出事儿?出的什么事儿?”
保安队长抄着袖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人家是总经理,我们就一保安,平时连句话都说不上。”
郑稚初斜了他一眼:“我看你知道的不少啊。”
“这些你随便抓一个问,都知道,咱就是烂心里头,不说而已。但你是小老板,我当然不能瞒着。”
说话的功夫,张胖子不叫唤了,但还是起不来。郑稚初这一回没了嫌弃,反而背着人,掏出一千块钱递给保安队长,微微一偏头,说:“一会儿你去扶他起来,带他去医院看看,剩下的,你留着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