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可以通知警察,或者给机场打电话,但他们却宁可亲自追击,他们有私心。克莱娜狗急跳墙,已经疯了。”李默梵说,提起克莱娜,他脸上有种厌恶,“那两个人向我们s_h_è 击,林雅还击了,她打开车窗,开了两枪,击中了开车的特务,还有他们车子的轮胎,但是她同时被s_h_è 中了,我没看清是谁开的枪,伤在胸口。她动不了了,血染红了衣服,我想扶她起来,想帮她止血,但是不管做什么都没用。”
亚兰蒂尔看到少年用手紧紧地抓住了沙发的扶手,用力得指甲泛白了。随着他的叙述,就像时光倒退回了1931年的那一天。林雅的血才刚刚流出来,还能来得及去处理,把她挽留在这个世间。
“后来呢,后来怎样?”亚兰蒂尔问道,“不要紧,慢慢说。”
“后来,”李抬起眼睛,他的眼神又变得有些空洞遥远,但仍然在讲,“林雅的两枪很准,那个开车的人不动了,趴在方向盘上。他们的车子本来想加速冲过来,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整个打横撞上路基,克莱娜打开车门跳出来,接着他们的车就冲进了路旁的沟里,整个翻过来,立刻烧了起来。林雅这时把她的皮夹塞给我,她说,里面有我的护照和钱,我得自己去机场了,到苏黎世去,克罗采会把我接走,就安全了。她最后看着我说,不要哭,要坚强。”
“她还说了其他的话吗?”亚兰蒂尔轻轻问道。
“她说,亚兰。后面没有了,再没有了。”李默梵的两只手不知何时紧紧绞在一起,室内陷入了寂静。亚兰蒂尔微微低下了头,不想让李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他内心有撕扯般的凄凉,但同时又得到轻微的慰藉。他神思漂移了一会儿,想起他们还在谈话,李的脸色很苍白,像即将被宣判死刑的犯人一样伤心无助,是的,这个孩子需要安慰,极度需要。
他走到沙发前,坐到他的身边,感到对方的身体在细细地颤抖,如同一只刚出壳的小鸟,急切地寻找温暖羽翼的庇护。
“过了一会儿,”李继续说下去,“我拿了皮夹,握着林雅的手,她手里有枪,那时克莱娜走到了车前,命令我下车,跟着她走。我看到她在笑,得意又疯狂,她相信我怕她,她虐待过我那么久,我听到她的声音都会发抖,她经常那么得意傲慢地笑。”
“但她不了解的是我有多恨她,我脑子里根本什么都没想,手和脚就自己动作了。我把皮夹放在林雅身边,拿过她的枪,就下了车。克莱娜还在笑,她没有看见我的动作,我朝她举起枪,连续地扣动扳机,直到所有的子弹都打完。她倒下去了,手里还拿着她的枪,她的笑容来不及收回去就固定在脸上了,目光变成了不能置信,她再也不能伤害任何人了。”
“有人看到你开枪吗?”亚兰蒂尔问。
“不,亚兰,我想没有,当时下着雨,那段路上汽车很少,而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李默梵说。他稍微好些,因为感到了身侧亚兰蒂尔的体温,他没有厌弃他。
“接下来你做了什么,去机场了吗?”亚兰蒂尔问他,尽管明知他没逃出来。
“我把空枪扔进了路边的灌木丛,然后回到车里,坐在林雅身边。我想走的,拿起皮夹,到机场去,瑞士。可是她在变冷,那么温暖的人在变冷,我不能移动。”李慢慢地说,他竭力想平静一点,但禁不住又在发抖。
“你就一直坐在车里,陪着她,直到有人来,是这样吗?”亚兰蒂尔摸了摸他的头,感到少年朝他又靠近了些,像是要得到更多支持的力量。他又轻声问道:“那时你在想什么,还记得吗?”
李默梵沉默了一会儿:“我什么也没想,”他最终说,“脑子不转了,只觉得刚发生的事不该是真的,只是个梦。”
“你不是什么都没想,是崩溃了。”亚兰蒂尔叹了口气,“你还是个病人,幸好你之前接受了催眠治疗,不然可能会引发更重的精神病症。”他看到李开始无意识地纠扯沙发的绒面,思索着谈话是否该停下来,话题太沉重了。
“你的记忆力比我想得好很多,”他说,“多年前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
“都刻在脑子里了,我根本忘不了,”李说,“我想除非再接受催眠去忘记。那太有效了,我现在还回忆不起来钥匙的事,还有密码。”
“我本来想过几天才问你这件事。”亚兰蒂尔说,想到自己此刻在李面前应该是医生,而不是受害者家属,“但既然提到了,告诉我,关于宝藏,你想起了多少?不要说审问你的人提到的内容,只说你自然想起来的部分。”
“很少,”李默梵说,他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我只模模糊糊记得,我的母亲傅蓝在德国的王宫里听说了什么,别的全都是他们说的,他们向我要密码,有很多次,我想说了算了,只要刑罚和拷打能停止,只要不用无止境地待在黑暗里,听不到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可我就是想不起来。”他又垂下了头,坦白自己的软弱和投降让他感到非常羞愧,但他不想在亚兰蒂尔面前隐瞒,这个人具有不同的意义,有资格知道所有的事。
“不,你不想说出来,一点也不想。”他听到亚兰蒂尔说。他侧过头去,看到说话的人露出肯定的神情:“我的母亲为你的记忆上了锁,但催眠的效果会随着时间而减弱,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你会在五到十年里逐步恢复记忆。”
“现在刚过了五年多。”李默梵干巴巴地说,“那可是林雅的催眠,她一定是个高手,而我想单方面违背我的誓言,背叛她的催眠,我很差劲。”如果不是心中依旧戚然,亚兰蒂尔觉得自己很可能笑出来。
“错了,我来为你解释一下。”他把潜意识的原理说给李听,而后说道:“催眠是林雅在直接与你的潜意识对话,而你接受了她的意思,忘却成立了。但潜意识是你自己的,永远是守护你的忠诚卫士,如果你真的想要配合情报机关的要求,好换取舒适的待遇,就会在受到逼迫时回想起他们要的东西,而你没有。你做得恰恰相反,他们越是折磨,你就越拒绝理睬,他们想强行让你屈服,你宁可崩溃也绝不妥协,就是不让自己想起来,这才是你真正的选择。你从未背叛过,所以这是精神与意志的角斗,他们输了。”他的声音和目光都带着温柔的赞赏,“你做得比我能想到的好很多很多,别再责备自己了,你该受到嘉奖的。”
“竟然能这么看待,”李小声嘀咕道,他觉得好像被安抚了,内心浮起了平和的幸福感,“事实上如果没有你,我会成为不折不扣的疯子。”
“我初次见到你时,你介于失语症和孤独症之间,发展下去很危险。”亚兰蒂尔揉了揉他的头发,说道:“简直成了城堡里的睡美人,等待着被拯救。好了,吃完这块蛋糕,再去练一会儿走路。”
李默梵怔了一下,明白下午茶结束了,赶紧去吃喝,听话快成为他的本能。
亚兰蒂尔看到他吃着蛋糕,腮帮鼓鼓的摸样,突然问道:“你最喜欢的蛋糕馅是哪种,豆沙还是巧克力?”
李默梵想了想:“我喜欢n_ai油的。”他有点不确定地说。
亚兰蒂尔笑了:“好吧,这周我们买些n_ai油蛋糕。”
五分钟后,他们一起下楼去,李默梵走在前面,他心里的负罪感解脱了一些,期待着n_ai油蛋糕。看来他又可以开始生活了,但是他还有权利和可能去期待吗?他不敢问亚兰蒂尔目前他们的处境,那无疑比当年伦敦的精神病院要险峻很多倍。他们在德国,敌人的大本营里。n_ai油蛋糕是可以买到的,亚兰蒂尔会拿给他,那么其他呢?比如自由,要怎么才能获得,他根本不敢想象再一次的失去,光是触及到可能x_ing的边缘就恐惧得快要窒息。如果命运再次玩弄他,他会选择死亡,再也不管什么责任,或者钥匙,反正全忘了。
于此同时,帝国保安总属特勤三处的处长费里安中校正在承受他的顶头上司,也就是署长诺科特洛夫的斥责,这位上校的怒气来源于党卫军最高领导希姆莱的施压,因为特勤三处在对亚兰蒂尔的调查中一直没捞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他是雅利安人,格恩家族的长子,毕业于伦敦大学,在美国工作五年,有过很多成功的心理学临床经验,催眠能力评价极高。因为师长的推荐和对德国的感情,选择应军部的邀请来工作。没有女友,即使有也都在美国,亲密的家人都到了瑞典。我们还没发现他有什么问题,他显然是忠于党国的。”费里安中校说,“我们只能把他看作是一位年轻的专家,打扰或影响他正在进行的任务会招来陆军的抗议,而那是很有分量的。”他实在很想结束这场调查,上层关注一个规矩的医生做什么,如此耗费人力物力。
“您不觉得他的履历挑不出毛病吗?”诺科特洛夫上校说,“而根据我们的经验,毫无破绽的人是不存在的,中校,您要更详细地调查。另外,设法弄清楚他在别墅里的工作状况,我知道那里有陆军的守卫,但难道他就毫无对外联络吗?我不想再费唇舌,您可以随时向我通报进展。”他自己也得向上汇报,他希望在下周前能找出点什么。从希姆莱的态度看,不可能敷衍了事。
费里安少校回到他的办公室,召来两名下属:“他的女佣每周打电话,你们查证了她是打到瑞典的家里,但这是不够的,你们要想办法听到她在说什么,她一定会提到别墅里在做什么。”
两名中尉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人说:“她总是变换打电话的地点,有时在邮局,有时到火车站,有时去报馆借电话,使用的线路都不同,我们的人无法事先安排好监听。”
“给我盯住其中一处或者两处。”费里安中校怒冲冲地说,“她打电话的时间还算容易确定,周五的上午监听邮局和火车站的长途电话,那该是做得到的吧。我们只好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