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微澜沉默了很久,冷静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林致忙答道:“中午了。”
“我想吃点东西。我全身都没力气。”
林致听后立马招呼管家出去买东西。
纪微澜装作没有力气的样子,不再开口说话。可藏在被子里的手却紧揪住了床单。
管家带回了一些极清淡的食物。林致把纪微澜从床上扶起,见他连拿勺子的力气都没有,就一口一口的亲自喂他。
即使如此,纪微澜吃了几口之后就不想吃了。他背靠在枕头上,在外人看来像个彻底破碎的陶瓷娃娃,面色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隐藏在衣服里的手臂上、大腿上,有很多他自己都无法看见的伤痕。最让人心疼的是他的眼睛,被白色的绷带缠绕着,整个人脆弱的似乎风一吹就能倒。
林致知道他现在不好受,不光全身疼,还要面对一片令人崩溃的黑暗。
他不敢拥抱纪微澜,怕弄疼他的伤口,只好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温柔跟他说些开心的事情:“公司都处理完了。等你的病情一好我们就去新西兰。我已经通知过秦杨了,你就等着……”
“我不想去新西兰了。”纪微澜小声地打断他。
林致只当他是受了打击,无所谓回道:“没事,不想去我就把机票退了。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机会。”
因为看不见,纪微澜没有办法辨清对方具体位置,只好顺着声音来源侧过了身子。
林致觉得他在认真的确认这件事情。
刚刚的食物稍微让纪微澜恢复了一些力气,让他能挤出精力去应付接下来和林致的对话。
纪微澜说道:“我不想去新西兰,以后也不会去。”
林致自以为了然:“我知道绑架的事情你短时间内没办法走出来。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纪微澜只是摇摇头,他的神色太过冷静,根本不像经历过劫后余生和短暂x_ing失明人的表现。这让林致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心慌。
“林致,我好羡慕你啊。”纪微澜突然说道。
他叫了林致的大名,林致都没反应过来,接着他的话问道:“什么意思?”
“我还好羡慕林新理啊。” 纪微澜自顾自地说道,“不对,我应该是嫉妒他。”
这瞬间,林致觉得有一桶冷水从头上浇下来,把他的五脏六腑都冻成了冰。
纪微澜说:“原来我能被你放在身边这么久,都是托了他的福。”他轻轻摸了摸隔着一层纱布的眼睛:“原来是我像极了另一个人。”
他用毫无情绪起伏的语气,没有波动的神情,干了一件最为残忍的事情——把真相摊在地上,然后一刀一刀地捅到他鲜血淋漓。
林致没有办法反驳他,却无比希望他能用责怪、崩溃的样子来惩罚自己。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像个局外人,一字一句不带任何感情。
纪微澜低下头,在这一刻才稍微表现出一丝难过:“你们都被爱着,并且过着平安的一生。”
可仅仅只是难过,他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仿佛一切都是为他这多灾多难的前二十多年光y-in,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
林致说:“澜澜,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谈,你先好好养病。”
“以后要谈什么呢?”纪微澜问,“谈分手吗?”
他立马又改口:“不对,什么叫分手,我们就没在一起过。只是单纯的包养关系罢了,是我前段时间想多了。”
他这一句话是就把过去几个月以来,他们之间的相处、心动抹个干净。林致深呼吸,心里有团郁气快要冲出来。他忍住说:“以前是我不对,你打我骂我都行。但是以后不会了。”
纪微澜不为所动:“放过我吧,林致。你怎么能保证你看见我的时候,不会想到他?”
林致气结,在谈判桌上的伶牙俐齿都被狗吃了,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他知道这件事是他错得彻头彻尾,错得离谱,但是当真就连一点挽回余地都没有么?
纪微澜见他良久不做声,以为是同意了。
“我出院之后就搬走诚南别墅,那栋小公寓我也不要了。”
林致气极反笑:“澜澜,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不止这两套房子就能拎得清。”他的语气不由自主的又放软下来,“我们认识第六年了,我怎么可能连你和他都分不清呢?你真的就不知道我的心意吗?”
林致伸出手想再摸摸纪微澜的脸,这一次却被对方敏感的躲了过去。
林致喉咙在发疼,他沙哑着嗓子问道:“我连碰都不能碰了吗?”
纪微澜寻着刚刚那个动作的方向望了过去。这一次,他似乎在颤抖,装出的不在乎、摆出的淡定,都因为刚刚林致的话出现了细微的裂缝。
“你说你分得清。但是林致,我以前眼睛没瞎。而且就算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我的心,我的感官也会告诉我答案。”
纪微澜抬起头,眼睛被遮住了,林致却感觉有道刺人的视线直直扫在了脸上。
“它们都在告诉我,你把我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有两行眼泪从绷带里面流了出来。夹杂着血,蜿蜒的遍布在纪微澜的脸颊上。
林致说不出话。
那两行血泪,像是对他的控诉。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林致也能记得这样一副画面——
那个他放在心尖上去疼的少年,终于被他伤到了骨子里,深入骨髓,再也无法治愈。
第30章
黑暗中,一片寂静。房间里只有医疗仪器发出“滴答”声。
纪微澜睡了太久,即使时间真来到了夜晚,他也毫无睡意。特别是眼前无边无际的黑色,像巨大的漩涡似乎要将他吞噬进去。
纪微澜感到恐慌。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只有一偏漆黑。那浓墨的黑填满了他整个脑袋,搅得心神不安。
“睡不着吗?”林致说道。
纪微澜惊得一抖,这才知道原来房间里还有别人在。
林致已经非常疲惫了。他好几天没能合上眼好好睡一觉,眼睛都熬出了红血丝。他鲜少这么狼狈过,原以为今天纪微澜醒了,总算能放下心好好休息,岂料等待他的是侵袭遍全身的罪恶感和愧疚。
林致闭上眼的时候,就会浮现出那天车祸发生后,从车里救出纪微澜时的惨状。
能看的见的皮肤表面都有刮伤,双眼紧闭,右眼角的地方有一道深深的小口子。
林致几乎要在那刻停住了呼吸。他心跳快得要从心里飞出来,整个人先是钉在原地,再往前走一步,脚却软得让他跪在了地上。
他想大声嘶吼,让人赶紧去帮忙,可喉咙却像被塞子堵住了,只能发出喑哑的喊叫。林致急得头皮都像要炸开。直到切切实实地触碰到了纪微澜的人,他才生出了脚踏在地面上的真实感。
在救护车上的时候,有粘稠而腥红的血不小心蹭到了林致,他细心却徒劳的想要给纪微澜擦干身上的血迹,却感受到这具身体的温度在一点一点的冷下去。
有s-hi润的液体在脸上划过。
林致怔怔地瞧着纪微澜许久,才想去摸自己的脸颊。
他不可置信地擦去水珠,眼睛后知后觉的泛起酸涩感。
亲身经历和旁观者的角度自然不尽相同。
在纪微澜的眼里,死亡是让他重获新生的开始。但对于林致,在失去一次之后,他想要更加用力地抓住对方。
林致在怀里掏出根烟,习惯x_ing地去闻烟Cao味。
他勉强打起点精神,为纪微澜掖紧了被子。
纪微澜没有理他,好像是睡过去了。林致也不在意,他知道他能听见。
“我也睡不着。”林致说,“我一闭上眼全是你受伤的样子。”
纪微澜觉得他在惺惺作态。
林致捏紧了烟,努力克制住情绪的迸发:“我想了一个下午,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能让我费这么多心神了。澜澜,我不会放你走的。”
纪微澜仍无动于衷,像个提线木偶躺在床上,没有感情,更没有回应。
“我该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林致的声音有些痛苦,“明明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
这是第二次,纪微澜从林致的身上体会到化不开的痛楚。一想到这份折磨居然是自己带给他的,纪微澜只觉得不可思议。
还有一点微妙的叹息。
是啊,他们都走到这一步了。他自以为他们两个人心意相通,会为了对方吃醋,会在过节的时候互相挑选礼物,还会像世间大多数情侣一样,做些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幸好有这次的酒会和车祸,总算把纪微澜从不切实际的美梦中喊醒。
难道他从林致这里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
为什么非要等和死神擦肩而过,才懂得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纪微澜说道:“林致,放过我吧。”
那根烟被林致弯成了两截,他的眼神透着疯狂的狠厉和占有欲。但当他开口说话时,却还是轻柔得过分:“不可能。”
纪微澜从他这些话中品出了让人不寒而栗的温柔,但他并不害怕。
除了死亡,再没有什么能把他打倒。
纪微澜重复道:“放过我吧。”这次他的语气又多了不可挽回的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