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微澜落了座,招呼老板上了两碗小馄饨。他将没加葱花的那碗推给了对面,女人抖了抖,瘦到爆出青筋的右手缓缓拿起桌上的勺子。
那只右手只剩下四根手指。
纪微澜感觉呼吸停滞了下,他的目光缓缓从手指移到了她的脸上。那张脸也是瘦脱了形,颧骨都不协调的突出,嘴唇干涩,只有一对大眼睛还能依稀找到从前的影子。
她原来明明是个容貌极为出色的人。
纪微澜有些形容不出现在的心情,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却又生出怜悯。
“你…..看上去不太好。”
“怎么会好。”声音也是粗哑不堪,她冷笑着举起右手,“都变成这样了。”
“自作自受。当初林致给你的那笔钱,还掉赌债之后应该也够你一辈子。”
女人颓败地低下头:“当初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你……”
“行了。”纪微澜打断了她,“这是最后一次了。”
这话说给女人听,也说给他自己。
两人从店里出来,直接去了附近的一个小仓库。那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领头的那人朝他们勾勾手指,“钱凑到了?”
纪微澜把钱包里的卡全递了出去:“这里一共是三十万。密码在背面,你可以派人去取。”
男人接过了卡,“还有二十万呢。”
纪微澜很诧异他此刻居然毫不慌乱,他无比冷静地回答:“没有二十万。”
男人骂了句脏话,拦住身后蠢蠢欲动的小弟们。
女人扯住纪微澜的袖子,神经质地大叫:“我不是说让你凑五十万!你这是想要我们两个人都死在这里吗?”
纪微澜将她的手拽下来,向前走了两步,再次重复道:“我没有二十万。”
“另外,我和这个女人的母子关系五年前就已经断绝了,我没有义务帮她还债。但你们应该了解,除了我,这世上也没有人会出这笔钱。”
“所以只有三十万。你们不要也得要。”
纪微澜在男人恐怖的气势下没有半点退缩。
一片寂静后,男人笑了。他笑得乖张而暴力,“我们收下这三十万。”
“不过,我们还想收下你妈妈的右手。不知道,你这个当儿子的,介不介意?”
他动了动脖子,身后的小弟们同样伺机而动。
纪微澜没有回应,似乎默许了这笔交易。
男人指挥着小弟摁住了她的右手。只剩四指的右手在地面挣扎,小指的横切面那里渗出了血迹。黑暗中听见女人的哭声:“放过我!放过我!!不要!澜澜你救救妈妈!”
她的兜帽早就在挣扎中掉下来,露出干枯泛白的头发,有人从上方压住她的头颅,大半张脸都被摁在了粗粝的水泥地上,转眼都能看见大片的血丝。
乍现的白色刀光闪过纪微澜的眼眸。
早在脑袋做出判断前,身体先做了决定。
纪微澜选择扑了上去,一脚踢掉刀,紧接着送上干净利落的一拳。
对方人多势众,硬拼绝对拼不过,他能做的就是在离警察来的这段时间里,尽量拖长时间。
这几乎是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纪微澜感到身体里有什么正在苏醒。他又向前狠狠挥出拳头,可对方立马还以颜色,巨大力度的撞击让他的头冒金星,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拳打脚踢。
身体每个地方都痛得要死。可神志是清醒的。纪微澜看到了那个十七岁的自己。
浑身长着刺的小刺猬,不肯轻易屈服的自己。
第5章
纪微澜被揍得找不到北,双腿还能勉强支撑着,可意识正在慢慢涣散。他只能尽力护住头部企图拖延时间。
耳边是女人凄厉的哭泣声,像是尖锐的石子划过黑板的摩擦,纪微澜恨不得让她闭嘴,但一张嘴却尝到了齿间的血腥味。
突然,夜色下有几道刺眼的闪光灯唰的聚集到这里。人们向光源望去,只见不远处停了几辆轿车,几个男人三五成群地从车里走出,招呼也不打,上前就是用拳头一通问候。
这绝不是警察的做派。纪微澜想到唯一的可能x_ing,却不足够让他说服自己。
直至一只手从后面搭上了他的脖子,轻轻摩挲了一会儿似乎想蹭掉上面的血迹。纪微澜哆嗦了下想要马上逃开。可手的主人立马捉住了他的衣领,下一秒他就被提溜着拽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纪微澜闻见了熟悉的香水味,眼前是一截快要掉落的烟灰。汗液顺着流淌进他的眼睛里,他模糊间看见了烟头里闪烁的零星火光,照亮了他周身的一片黑暗。可他身后的这个人,绝不是他生命里的光。
纪微澜做好了被训的可能x_ing,他全身绷得死死的,可男人只是把下巴轻轻靠在了他的头顶,欣慰地说道:“确实是只小狼狗啊。”
他嘴里叼着香烟,说出的话有些含糊不清,却更添了一丝慵懒和调笑。细密的烟雾缠绕着两人,呛人的焦味争先恐后地钻进鼻间,纪微澜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林叔叔……”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林致抱着纪微澜进了车里。
助理秦杨坐在驾驶位上:“是要送纪先生回公寓吗?”
林致的手指轻轻拂过纪微澜的脸,上面粘上了些泥土,却没什么伤痕,看来当时他有牢牢护住这张脸。眉头因为疼痛拧在一块,额间浮着细密的汗珠,顺着鼻梁慢慢滑下。林致看着他,伸手擦去了脸上的污迹。
“开车去诚南别墅。”
秦杨犹豫了下,但还是应了下来。
林致把纪微澜往怀里带了带,心里长舒一口气。幸亏赶来了,他安然无恙地躺在这里。
当他从车上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个瘦削却坚毅的背影。衬衫已经变得皱皱巴巴,人也颤颤巍巍的,像下一秒就会瘫倒在地。
闪光灯为他开辟出一个舞台。他屹立在正中心,明明是被拯救的那个,却带着宁折勿弯的狠劲。
可这些词语明明和纪微澜搭不上一点关系。或许说,是和现在的纪微澜没有关系。
不过在五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纪微澜就是刚刚的那副样子。
林致发觉时隔好几年,居然还能清晰回想出那时的情景。纪微澜那时候被人绑去了诚南别墅,被告知母亲的所作所为后,他开始狂风骤雨般的挣扎,如同刚从笼子里放出的猛兽,尖锐的牙齿恨不得撕破当场每个人的咽喉。
后来林致无所不用其极,软硬兼施,总归驯服了这只小狼狗。
如今回想起来,林致只觉得惊讶。他一向不算是个有耐心的人,大多数时候他的热度只能维持三分钟。可却肯为了纪微澜,生生耗了几个月的时间,守在别墅里和他相互消磨掉耐力。
这样看来,林致不得不承认,纪微澜和他其他的小情人是不一样的。
毕竟,这张脸,对极了他的口味;这双眼,像极了某个人。
可此时他的眼睛是紧闭的,纤长的睫毛无力的耷拉着,楚楚可怜的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林致知道,遮住了眼睛,纪微澜的任何一处五官都不像那个人。但他一开始对纪微澜的执着,和现在心底生出的怜惜,又有同那
人有多大的关联,林致也说不清楚了。
车缓缓开进诚南别墅。时光拨弄着魔力的琴弦,像是回到了五年前,纪微澜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形。
林致亲自抱着人下车。佣人和管家早就接到了消息,守在大门口,见到林致后齐齐鞠躬。
管家走上前:“林先生晚上好。”
待到他看清林致怀里的人后,来不及掩饰的有些惊讶:“这位是……几年前那位纪先生?”
林致忽略过下人伸过来的手,“是。快打电话给张医生。”
纪微澜醒来的时候,首先看见的是头顶的大吊灯,暖色的光让人安心。目光下移,他看见了对面沙发上的男人。
林致带着副眼睛,膝上放了笔记本电脑,他似乎察觉到了动静,眼神向纪微澜温柔地望过去。
纪微澜一时间有些恍惚。他知道这里不是自己的公寓,头顶的吊灯,身下的沙发,周身一切布置都像极了诚南别墅。
纪微澜又觉得是在做梦,要不然他怎么又重新回到这个拥有他所有酸甜苦涩,让人愤恨却欢喜的地方。他动动手臂向林致的方向伸过去。
“林致……林叔叔。”
他轻轻唤道。带着一点撒娇,更多的却是冷静的询问。
林致心软了。本来的一腔怒火几乎消散,像有羽毛拂过水面,带起几不可闻的涟漪。
他走上前屈身坐在了地毯上,“感觉怎么样?”
温暖的手掌贴在纪微澜微凉的额头上,接着手指穿梭在发丝里,像是在安抚一只小狗狗。
额上的手掌传来源源不断的温度,捂热了神经,也将他从梦里拉回了现实。纪微澜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确定了这里就是诚南别墅——他曾经住过三年的地方。
纪微澜尝试动了动身体,久未活动的关节泛着酸痛,不用看也知道身上有大片的青紫色淤青和大大小小的伤痕。
“有些疼。”
“你还知道疼?我看你冲上去挨打的时候可没这记x_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