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飒予浑身一震。
“周弘！……”他踉跄着追了两步，脑袋里的剧痛骤然击中了他。
张宇成正好往这边走过来，看见了李飒予站在过道里，连忙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让你不要喝那么多你不听……我送你回去。”
李飒予听不真切，但是隐约知道他的意思，努力笑了一下：“我没事，我今天是司机开车来的。”
张宇成到底不放心，把他塞到车里面，对着司机交待了半天。
车子驶出火锅城，却不是往李家的方向。二公子难得乖乖听了张宇成的话，去了医院。
治疗李道予的贵族私人医院，陈医生忙了半夜，到后半夜的时候，李飒予的头痛终于弱了下去，他睡不着，小心地推开哥哥病房的门。
明明知道无论自己弄出多大的动静，哥哥都不会醒过来，他还是每次都放轻手脚，好像哥哥只是寻常睡着了一样。
他在哥哥床前坐了一夜。
陈医生查完房，对着坐在窗前的李飒予叹气。
“二公子，还是睡不着吗？”
“嗯。药吃完了。”
陈医生看了看他，说：“助眠的药物我可以开，但是你不能再吃了，你知道……”“那就不开了吧。”李飒予打断了陈医生的话，他收回一直望着窗外的目光，回头看看病床上形销骨立的哥哥。
“不要在哥哥面前说这些。”
李飒予到底还是在医院住了三天，但他是最让陈医生头疼的病人，因为他一点都不配合治疗。陈医生只能给他调理一下因为长期睡不着觉身体的疲惫，还有时不时犯病的胃。
李夫人到医院来，先看完了大儿子，然后看小儿子。
忍不住便要落泪。
李飒予已经二十七岁了，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李夫人当年怕他爱谁，现在他谁也不爱了，也不爱自己，李夫人更害怕。她早就后悔了。
两个儿子，大儿子变成植物人，十年的时间，不言不语，李夫人暗暗想，只要他醒过来，他要跟谁结婚都可以。
即便如此，大儿子也听不见了。
小儿子变成如今这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仿佛行尸走r_ou_一般，缘由她清楚，她自己甚至就是始作俑者。李飒予用这样的方式惩罚她，无疑很有效果。
她只是一个希望自己孩子幸福的母亲，早些年那些不甘和心志，十年岁月如转轮，已经磨平她所有抱负和锐气。她已经差不多失去了大儿子，不能再失去小儿子了，所以她宁愿找男子去和李飒予相亲。
不再追究他喜欢的是男是女，只要他喜欢，不再反对。
这样，他会不会开心一点？
可惜，这世上只有一个周弘啊。
李夫人决定，等到小儿子出院了，就把心里这些话告诉他。
母子二人已经很久没有谈心了，确切地说是李飒予拒绝了他。无论李夫人说什么，李飒予都会回答：好的，妈妈。
他不再表达自己想法，李夫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有哪一家的母亲和孩子会是这个样子呢。
三天后，李飒予终于出院回家了。
李夫人有点事情，没能去接他。等回家的时候，李飒予已经坐在客厅沙发里了。听见声音回头笑了一下：“妈妈，你回来了。“
李夫人不禁也微笑起来。一直都不甚明朗的心情好了起来。她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飒予，对不起。“
李飒予顿了顿：“妈妈？”
李夫人矮下身子，仰起头看看儿子：“对不起。这些年这么为难你。妈妈现在什么都不求，妈妈只希望你能开心一些，笑一笑。”
“没有的事。”李飒予微笑，“妈妈，我很好。”
李夫人慢慢握住他的手，那手指入手冰凉。“我知道的……我是你妈妈，不要这样戒备我。我听说周家的公子回来了，你去见他吧，妈妈祝福你们。”
等这一句祝福，等得太久了。十年之前，为了这句话，李飒予愿意付出一切。
李夫人悲哀地明白，如果李飒予病入膏肓的话，周弘就是他唯一的灵药。
可是……
“……”
李夫人疑惑地看着小儿子脸上一瞬间僵白的表情，不明所以。
许久，李飒予轻轻笑了一下。
“太晚了，妈妈。他要结婚了。”
桌面上，放着纯白精致的邀请函，封面上郎才女貌，好一桩金玉良缘。
第28章 第 28 章
邀请函是白天送过来的，李夫人不在家，不然怎么也不敢摆在客厅让他看见。
李飒予平静了神色，一如既往跟母亲道过晚安，上楼了。
李夫人还站在原地。
十年了，到底没有看见李飒予流泪。
李夫人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李飒予经历那些剧变，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李夫人知道他有严重的心理问题，哭不出来，痛的受不了的时候，就用刀片割开手臂，转移痛苦。作为母亲她都知道，然而无能无力。
甚至她知道，周弘每天早上来接李飒予上学的时候，车后座都会放着一支玫瑰花。
不知不觉的，关于那一场禁忌之恋，她了解了颇多。
正是因为了解，才越发不能忍受。
第一年，李飒予只要路过花店，就会在透明的橱窗前徘徊许久。
周弘不在身边的第一个情人节，他忍不住走进了花店，买了一枝红红的玫瑰花，送给自己。
回到家，李夫人在客厅里正襟危坐，质问他是不是又出去那些灯红酒绿的地方鬼混。看见他藏起来的玫瑰，歇斯底里，扑过去抢，扔在地上狠狠践踏。
娇嫩的花儿碎了。
李飒予那时候的眼神她永远记得，悲伤，难过，震惊，错愕，那失望如同玫瑰复仇的刺，刺痛了她的心。
从此以后，李飒予不再徘徊于花店外面。他再也没有买过花给自己，别人送来的，一律都婉拒了。
那年她只恨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不为家里，不为她这做母亲的着想，却忘记了，所有的伤害都是互相的，以为他毁掉了自己的一切，却不知，自己毁掉的，也是他的一切。
她以为周弘的归来是救赎，终于可以打破这样的僵局，却没想到，这个消息会变成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Cao。
没事的时候，李飒予大部分时间是待在办公室和哥哥的病房里。
一如往常，他轻声细语给哥哥讲完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床上的人安详地闭着双眼，任凭尘世间沧海桑田，他已经拒绝了这个世界。
李飒予不禁握住了哥哥的手。
陈医生例行查房。
“我哥哥的情况怎么样了？”
“身体各项机能都没有问题，但是这样继续卧床不起，他的肌r_ou_会衰竭的。你也看见了——”，陈医生拉开李道予的衣袖，那手臂上看上去只有骨头。“即便请了再好的护工，不停地按摩，他自己要是不醒，衰竭只是迟早的事情。”
李飒予闭上眼：“激烈一些的办法呢？给他施加一些适当的刺激之类的。”
陈医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平日李飒予是最关心哥哥的身体的，护工动作稍微有一点不到位他都会生气。
他能够十年如一日地照顾李道予，只为了等他醒过来，那么漫长的时间都等了，为什么这一次这么急于求成？
陈医生迟疑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
“那是你的身体……”
李飒予转过脸来，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说：“我很好。你别乱想。只是，哥哥睡得太久了……”
陈医生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没有异样，才稍稍放心。“确实，再不醒肌r_ou_都萎缩了……”
“……”
陈医生走后，李飒予重新抓起了哥哥的手。他把自己的脸埋进哥哥无力的掌心，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哥哥，你不要生气了，快点醒过来吧……我快要等不及了……”
严海像往常一样等在病房外面，看见他出来了，轻声对他说：“二公子，杨先生来了。”
杨湛没上楼，对于李飒予来说，这个地方并不欢迎他。虽然他欺负李飒予的地方多了去了，但是原则上有些东西，他从来不会去碰。
哥哥对于李飒予有多重要，杨湛心里清楚。
倚在车上抽烟，看得出他等了不短的时间。
李飒予加紧脚步跑过来，还没看杨湛的脸就垂下了眼睛：“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杨湛吐出一口烟圈，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似笑非笑：“没事。你知道我历来很有耐心。”
李飒予不敢挣脱他的手，只是移开了目光：“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想你了而已。”
他脸上又出现那种玩味的笑容，打量着李飒予的脸。直接揽住他的腰把人抱了过来：“我听说，你心上人周弘回来了啊？”
李飒予身体都僵了。他知道杨湛过来干什么了，只不过是为了嘲笑他罢了。过去的十年中，他热爱这种事情。他和周弘的事情，总是杨湛拿来刺伤他的最有利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