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病的真是严重啊。
虽然早就知道了。
陈医生给他量一量体温,换完了盐水,坐在他的床边,对他说:“现在感觉怎么样,哪里疼?”
哪里都疼。
他难受得分不出来到底是哪里要更疼一些。好像是肚子,好像是手臂,好像是断掉长好了的腿,又好像是脑袋。
身体像是过度透支使用的木偶,已经从内部开始朽坏。
“医生,我还有多久?”
陈医生摸摸他的脑袋:“你不要乱想。我已经安排了化疗,你会好起来的。”
李飒予笑了笑:“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等我好了之后,我要每天骑自行车上班。等到三月份的时候,就去北海道赏花,十一月去乞力马扎罗山滑雪……对了,还要去游乐场,虽然这么大年纪去游乐场很奇怪……还有,想做一名建筑师,设计独具风格的房子……”
从前,他的心理医生无限希望他能够为自己设想一下未来,他不能只为了等周弘而活。现在,他终于走出自己画下的牢笼,这未来却如此让人遗憾。
他说的很慢。陈医生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出了病房。
他不敢再听。
周弘陪童丹试完婚纱回来之后,整个人一直有些恍惚。
闭上眼,似乎就能看到那个人被人那样对待的场景。
助理给他调查的关于李飒予失去的那十年,他熬夜看完了。
以为看完了自己就能够得到安慰,可是,只换来他无法忽视的心痛。
在周弘不在他身边的这些年,他过的一点都不好。心安理得的只有周弘,自己欺骗了自己,自己蒙蔽了自己,刻意回避,刻意疏离,他以为不知道便不会难过,便不会牵挂,却怎么想得到,一朝得知那些错失的年华,竟然会痛成这个样子。
周弘从来没有放下过他。
李飒予依然是他最爱的人,但是,他已经不再像少年时那般莽撞,喜欢一个人,就要时时刻刻守在身边不可。
把心情藏起来,就能够若无其事,在这金碧辉煌的荒芜人间,像千千万万人那样走过。虽然寡欢,却心安;偶得音讯,会喜忧。
这便是父母一直期待的自己的模样吧。
周弘也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好。
他不再是那个没有了谁便要死要活的周弘,也不再追求虚无缥缈的感情。这世间的深情或许都是一样,藏于内心,埋于光y-in,静待尘埃落定,盖棺定论的时候,尘埃四起。
他已经能够很好掩饰自己的心情。
不为人所知,便能够连自己也欺骗。
助理敲了敲门:“周总,有访客。”
第37章 第 37 章
被打断了思绪,周弘刚想说没有预约一概不见,忽然记起来上次李道予过来的时候。
“谁来了?”
助理没有回答,直接推开门,周弘不能责怪她拦不住这个人,因为他自己也不敢拦。
“伯母,您怎么来了?”
周弘看清来人的瞬间,立刻站了起来。他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亲自迎上来。“伯母,这边请,坐。”
虽然李夫人依然妆容精致,一张脸保养得体,但是,她已经不再是周弘记忆中那个有些凌人的伯母了,现在的李夫人,眼角有掩不去的细纹,岁月到底还是在脸上刻上了痕迹,沉淀下来的气质矜持清贵,那带着愁绪的眼神,竟然有几分像李飒予。
她异常憔悴。眼眶是红的,大概刚哭过,绞着帕子的手有些枯瘦。声音勉强着平稳沉着:“周家侄儿别来无恙,听说你回来了,我一直想抽空来拜访。”
周弘知道李夫人对他和李飒予的事情一直相当反对,所以是没指望过什么好待遇的。她是李飒予的母亲,就算冷言冷语,周弘也只能受着。
乍然一听这客气的话语,周弘就有点惊讶。
上次李道予来找他,他能想到是为什么,但是,现在李夫人上门,周弘就不能捉摸了。
“伯母说这话,太折煞我了。我母亲在澳洲,也时常想念您。”
李夫人客套地回了一句:“我也非常挂念她。你妈妈还好吗?”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
周弘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那个,飒予他,还好吗?上次他被绑架,没有找到他,我很抱歉……”
周弘话还没有说完,对面的李夫人眼泪已经一串一串往下掉了。周弘吓了一跳:“对不起伯母!我不该提这个的!您放心,我不会再纠缠飒予了!……”
李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声音哽咽:“我不怪你……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一件事想求你。”
周弘连忙道:“伯母不要这样说,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帮忙。”
李夫人抽泣着,眼泪又掉下来:“周弘,你是个好孩子,以前,我有诸多对不起你们的事情,我向你道歉,希望你看在我是一个母亲的份上,不要计较。”
周弘吓到,李夫人竟然给他道歉!虽然当年他和李飒予闹到后来那个样子,他心里确实是怨恨面前这妇人的,但是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周弘也已经不是是非不分的小孩子,怎么可能还对当年的事情念念不忘。
周弘慌忙说:“伯母不要这样,我担待不起。”
李夫人抹着眼泪:“你不要多话。这么多年了,飒予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我请求你,能够去看看他。他很想你。我知道你要结婚了,不管你是不是还喜欢他,求你去看看他。”
周弘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伯母,你说什么?”
李夫人眼泪止不住:“好孩子,这个请求会给你造成困扰,你的未婚妻一定会不舒服。但是求你答应我这个心碎的母亲的请求吧!”
周弘反应过来,但是,“伯母你为什么突然这样说,我记得……”你明明是反对我们的。
还是说……
李夫人怔愣:“你不知道吗?飒予他脑袋里长了东西,医生说他活不长了。”
李家的家宅没怎么变过,李道予和李夫人坐在客厅里,看见他来,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李道予说:“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肯来。”
周弘抬起头看了看楼上,轻声问:“飒予没事吧,他怎么样了?”
李夫人说:“睡着了,一时半会儿不会醒。坐。”
周弘便按捺着忐忑的心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李夫人拿手帕擦了擦眼睛,低声说:“是脑癌……其实他自己知道得蛮久了,但是不肯治疗。那个时候他哥哥也还没有醒,对家里他是一句话也没有提,等到我终于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李夫人啜泣着,只顾流泪。李道予让母亲靠在自己怀里,也叹了口气。
“这些年家里这些事情多亏了飒予,是我把他耽搁了。那个孩子,病成这样了竟然也不说……”李道予不由红了眼眶,再也接不下去。
“脑癌晚期,化疗已经没有意义。医生建议我们把他接回来,让他做点喜欢的事情。他出现了幻觉,幻听,眼睛时常看不见,耳朵也会听不见。东西也吃不下去,一吃就吐。发着烧,一睡就很久。”
周弘理解李夫人没有说出来的话。怕他一睡不起。
“没事的,飒予还那么年轻,会好起来的。”
一说这个,李夫人眼泪又掉了下来。
周弘不忍,赶紧借口想看看李飒予,不用人带,直接上了楼。
站在房间门口,理了理衣服,他已经很整齐了,但是还是担心自己有不周到的地方。
手里拿着一枝玫瑰花。他记得,飒予喜欢的。
大概飒予也不会知道,这辈子自己送过的所有玫瑰,都给了他吧。
轻轻推开门,李飒予果然还没有醒,周弘松了口气,走去床边低头看他,脸上的伤疤太过突兀,反而容易让人忽略了。周弘满怀心事地看着床上无知无觉的人,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候,每次缠绵过后,李飒予疲惫睡去,周弘就这样撑着手躺在他身边,爱怜地注视着他,似乎要用尽毕生温柔。
只是这样看着他,就觉得很幸福了。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仿佛光y-in静止,没有生离死别,没有山高水长,没有岁月轻擦,没有红颜华发,一切都是最初模样,这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周末午后,他守着他午睡罢了。
他曾经多么想就这样和他到白头。
周弘已经不再彻夜不眠地思考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此不堪。快要而立之年,也明白很多事情,是人力所不能及的。无可奈何花落去,又有多少人能够如意而自在地在人世间行走呢。
小心地想把李飒予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放回去,看见那手背上的疤痕,周弘愣了愣。
助理给他的报告中写过,李飒予的两只手都是杨湛废的。杨湛最初那会儿恨不得杀了他,所以想尽一切办法来折磨他。李飒予不肯屈服,杨湛打算用成瘾的药物控制他,李飒予怕了,想逃跑,没有成功,抓回来之后,杨湛用匕首把他的左手钉在了地上,从手指到肩膀,每一个关节都是一道疤。后来也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到底杨湛还是给他注s_h_è 了毒物,李飒予清醒的时候,抢了保镖的枪直接对着杨湛开枪,杨湛躲过了,只是皮外伤,李飒予调转枪头对着自己的脑袋就要扣动扳机,还好保镖及时拦下了,杨湛用同样的方法,废了李飒予仅剩的右手。虽然这次接受了治疗,但是到底回天乏力。医生说,从此以后,他的手拿不动比勺子更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