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狸进入菏泽殿的时候,古老太监多看了他两眼,因为他和齐子佩的座位是与楚瑜平齐的。
照理说,他也的确该多看两眼,毕竟再怎么尊贵的客人,也不该有这等待遇,更何况如今楚狸身份尴尬。但古老太监掩饰的很好,在在座众人看来,他那种眼神非但不突兀,反倒是热血殷殷忠贞不二的样子。
所有人都入座后,古老太监细声却中气的宣道:“宴启,传菜。”
周身侍奉的小太监们得了他的令,立刻开始忙活起来,这宴会的菜品大多已经做好,正在后方温着。
一道一道珍馐被宫女们奉到各个桌前,模样精致,就是搭配奇怪了些。
按照常理,应是开胃冷盘、四方热盘、压轴主菜与餐后甜品这类顺序,可除却楚瑜和楚狸二人这边是按着来的,其余朝臣的桌上皆是先上了主菜酒r_ou_,满满当当十六道盘碟,与楚瑜三人桌上堪堪四盘冷碟相比,显得尤为突兀。
楚瑜见菜上齐,示意古老太监给自己斟酒,朗声道:“各位爱卿,这宴会置办的匆忙,寡人,先罚酒一杯。”
他一饮而尽,眼波流转间,给了楚狸一个笑意。
楚狸看他这般一本正经,忍俊不禁轻笑出声,齐子佩见之问道:“怎么?”
“今个是场好戏啊。”楚狸朝座中那些微微颤抖的朝臣们努力努嘴:“你看着楚瑜,才登基一日,就懂得‘杯酒释兵权’了。哦不,这叫一箭双雕,来者不善,很有个皇帝模样么。”
他轻轻捻起面前盘中的小果子,搓去果皮又道:“也是,这楚国多年立于楚逸 y- ín 威之下,如今换了主人,他在朝内的势力必定未换。可这批人都是当朝重臣,中流砥柱若是一夜撤职,恐怕楚国是要陷入瘫痪。”
“你还懂这朝中之事?”齐子佩笑岑岑的看着楚狸:“看不出,还当你不会理会这些凡尘俗事。”
楚狸淡然一笑:“这我没来之前,没吃过猪r_ou_也见过猪跑啊!”
齐子佩轻笑一声,案桌下的手拉住楚狸道:“是,好在不是你继位,否则这里的人,都得给你玩死咯。”
“咳咳。”是楚瑜轻咳,野怪二人说多了些,这厅堂之人虽然听不见,但楚瑜还是听得见的。
事实上整个设宴大厅都是安静的,这朝中之人多是圆滑,虽与主位隔得远又有纱帐轻扰,但眼尖的还是看得出自己与皇帝陛下的差距。老j-ian巨猾的臣子又怎会不知其中缘由,故至今未有人敢动筷,甚至未敢吱声回酒。
楚瑜见状嘴角微微上扬,又道:“诸位爱卿怎么都不用这酒食,莫不是宫中的东西不合胃口,左相,你说说。”
被他唤为左相之人,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身子骨不错,保养的也不错,倒是没大腹便便。他闻声站起身子朝主座行了个礼,侃侃而谈:“不是这珍馐不合胃口,只是——”
“只是如何?”楚瑜朝左相挑了挑眉:“难道是嫌这酒r_ou_不够精致,够不上在座诸位家中厨子的手艺么?”
左相倒是没动,楚狸顺着楚瑜视线扫去,不少朝臣已是大汗淋漓。要说现在可是冬深,炭火都还没撤去,殿中也未将火炭烧得过旺,应是心火所扰。但左相不同,他面色犹豫,面相平庸,淡定的有些不可思议。
“只是这十六道主菜对于臣来说太过丰盛。”左相双手相扣跪拜在地:“臣身子一直不好,还请皇上恩准臣吃些清淡食物,此等僭越,望皇上降罪。”
楚瑜听后食指扣了扣桌面:“左相既然身子不好,那朕也是该照顾的。左相乃是朝廷重臣,断断不可弄坏了身子,没了精力还如何辅佐朕呐!事出有因,来人——”
古老太监接到示意,当即唤了小太监撤去了左相桌上的东西。楚瑜见事情办妥又道:“左相事出有因,可堂中众位爱卿难不成都是身子不适,怎不见一人动筷呢?”
约莫着是想学习左相,有一面色红润的官员当即出席请旨:“皇上,臣近日日夜难安,心神不宁,故也请皇上——”
“赵大夫此言差矣。”楚狸打断那赵大夫的话,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晃了晃:“赵大夫昨日还去了城中最大的那家春意楼,掌事的妈妈说你可是占了三位,这般身子骨岂可说是不适?莫不是,赵大夫兴盛起来,要将这整个皇都城的妙龄闺女都吞下去?”
“皇,皇上——臣——”赵大夫吓得面色一白,当即匍匐在地颤声道:“臣家中大夫说了,是,是——”
楚狸听着赵大夫的话兀自倒了杯酒:“怕是赵大夫家中大夫医术不精,这样,明日朕派一人前去,保准治好赵大夫这郁结不下的心病,如何?”
赵大夫身子颤抖得厉害,他答谢道:“多谢皇上关心,皇恩浩荡,赵施领受。”
言罢,赵大夫又退回酒席之间,他一路过去,沿途的官员都面带复杂的端详着他,此时有一披甲大将军率先动了筷子,吞了口烧j-ir_ou_举樽道:“皇上平定逆贼安国定邦,臣请命去边关镇守,愿为陛下守土固疆。”
楚狸闻声看去,那将军长得虎背熊腰,是个猛将外表,只是那眼神,有些沉黯,绝不是个莽夫。
他戳了戳齐子佩轻声说:“你看这人,看似蛮横,实则精明的很。”
齐子佩倒是同意他,点点头和声道:“地泽临,此人若是能顺楚瑜,倒是个好事儿。“
“是也非,你看他这动作。”楚狸指了指那披甲将军身旁立着的剑:“他那剑竖非横,未曾归心啊。”
“这就要看楚瑜日后造化了,以上临下,相佐相互;居安思危,时时慎戒。”
楚狸颇为探究的看了眼那将军,传音楚瑜道:“王后之才,勿怠慢了。”
接到传音的楚瑜点点头,遂道:“崇将军心思国危,朕自当应允。”
“皇上圣明。”崇将军又扯下一只j-i腿咬了一口:“这东边漠境沙民困扰,我崇德早有远赴之意。”
他那行为,其实是极其不文雅的,也是非常不敬重帝王的,古老太监看了大吼:“大胆,与皇上说话为何不止食。”
崇德倒是不甚在意那古老太监,他又问:“皇上是何意?”
楚瑜挥手呵退古老太监:“许你一月。”
“多谢皇上。”崇德将手中j-i腿放下,盘着的腿轻轻一勾,身边立着的剑就倒进了他怀中。
三轮过后,别说楚瑜,就连楚狸也看清了其中局势。
虽说楚瑜登基是有蜃阁支持,但毕竟年纪还小,更别说有人等着看兄弟相残的笑话。
如今楚逸人没了,楚瑜又是个毛头小子,免不了有人想利用这时候钻空子,将他当做傀儡皇帝。
包括古老太监也是,这宴会中明明轮不上他说话,偏偏还要呵斥那崇将军,倒是显出他多朝侍奉的威势了。
现下这一轮戏过后,大抵也能将朝中分为三波势力了。以崇德为首,看君情而动,以左相为尊,是为墙头Cao木,而那赵大夫,则是看皇帝年少,并未有好生侍奉之意思。
楚狸暗自吐了口气:“幸好我没被搅合进去,权利场,吃人不吐骨头啊。”
样子,是要做的,当然这饭也是要吃。大家都在相互试探,但最后总是要动筷子的,想趁乱分一杯羹者,一心为国安危者又或者是捕风捉影之人,终究都是权柄的奴隶。
甚至于包括蜃阁一脉,自诩是仙门中人超凡脱俗,可这座上神气面色,亦不是因为觉着自己高人一等的缘故。楚狸现下亦是方外之心,看着宴客大厅只觉着好笑,到底都是黄土一抔,如今如何风光,也比不上超然。
当然,人各有志,只是他楚狸志不在朝堂,玩笑而已。
宴会从白日入夜,终在灯火大盛的时候结了宴,楚瑜看似醉了,倒是清醒的很。
从设宴厅出来,他将古老头遣开,朝齐子佩说道:“东君,师父那边就拜托你了。”
“恩。”齐子佩看他满脸醉红,点点头:“师兄那处,我会替你办妥,日后若——”
“东君,我想与兄长好好说几句话——”楚瑜一双澄明的眼睛看向楚狸,每每他这么一幅表情,才让人觉着他还是个才行了束冠礼数的文弱少年,才让楚狸有些熟悉的感觉。
楚狸转身说:“你先回去,的同他说两句。”
“好。”齐子佩肯首:“那我先走一步。”
月色正浓,楚瑜醉意朦胧,将楚狸引到了御花园中。
他们在一处石凳上坐下,石桌上摆着点心,楚狸心想也是,这毕竟是皇宫。
楚瑜拿起一块梅花造型的糕点细细端详,过了会儿才咬了一口,说道:“还是这个味道。”
“不过几年功夫而已。”楚狸同样捻了一块塞入口中:“恩,味道的确不错。”
“呵呵。”楚瑜还显稚嫩的脸上漏出点笑意:“这是兄长小时最喜欢的点心,那时我也嘴馋,总是喜欢在嬷嬷拎食盒来之前跑出去偷吃。父皇不准我们吃多了,一日只有十来个,单数的。”
他伸出双手一手拿起一块:“每次我都偷吃了好几个,兄长应是知道,不过他宠着我。”
楚狸望他脸上失落颜色,叹了口气:“如今你是皇上,没人规束你了。”
“我倒是想有人规束,兄——楚仙长——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