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辰了?”他重闭起眼,嘟囔着问,同时把身上的被褥扯了个精光。
“还不到五更天,”赵让答着话,回到床前,拉过被褥,再覆于李朗身上,“你再多睡会,明日又无需早朝。”
早朝?
是了,李朗终于想起来,他们如今身在行宫,当然不用早朝,只是这些年来积习难改,所以他才会恰到好处地醒来。
皇帝出巡,多是兴师动众、劳民伤财之举,李朗一再保证仪从尽简,不扰民间,配以三寸不烂之舌,再暗中怂恿赵让身边诸亲友连番上阵,总算说服那固执的男人愿“舍身”相陪,同游江南。
而那男人的反击,则是要太子当着李朗的面,将他的即位诏书朗声诵读:“天生烝民,为之置君。为君者每以子民为念,非天下以奉一人,乃一人以主天下……”
已年满十岁、常随父皇早朝听政的太子,解释起诏书的意思来头头是道,皇帝为天子,代表上苍的旨意,必须以抚育百姓、顾念黎民为己任,鞠躬尽瘁而不为私图,若天下无道,则“万方有罪,责在朕躬”。
太子的中气十足,以及赵让那似乎有些夸大其辞的赞扬,都让李朗颇有些芒刺在背,仔细想想,坐这皇帝的位置实在太亏,经年累月,无休无止,永远有功无赏且不论,一旦风吹Cao动,天生异兆,都得归咎于天子的无德无能,稍不留神,身死魂灭,还要落下千古恶名。
这些他也认命了,可就是不甘,为什么那人偏偏不懂,皇帝是皇帝没错,他同时也是李朗,有些时候,他真不乐意去顾念那个捞什子的天下,即便不能携手同隐,偶尔求几个良宵,春暖芙蓉帐,鸳鸯同交颈,总不过分吧?
何况这一路行来,分分合合,坎坷动荡,纵是如今两人芥蒂已解,却依然聚少离多。
赵让不愿缚足于京师之地,李朗既知其才,也爱他敬他,没有强求,哪怕两人一年中大多数时间是劳燕分飞,只要赵让别再不告而别,让他碧落黄泉地苦寻不得,他已是心满意足。
然难得相聚,这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入住宫内,“言不正名不顺”,只肯在皇帝寝宫偶尔夜宿一回。
可李朗追问何谓“名正言顺”,赵让的嘴巴又闭合如同百年老蚌,怎么也撬不出实在的话来。
一气之下,他也钻了牛角尖,扬言非立后不可,亲笔Cao拟了诏书,拍在赵让面前,这似乎更把那人给惹毛了,连着三日,告病谢朝,李朗无奈,遣了太子和希南王去探视,这才把人重新请了出来。
原也赌气,自伤伤人的话语悬口舌之间,如箭在弦上,在可一见那沉静如水的面容,李朗仍是发作不得,想到的全是赵让在默默无声中,心甘情愿为自己所受的苦,遭的罪,爱怜一起,唯有服软,也算冰释前嫌。
到底是承认,棋逢对手之局早已不复存在,他已一败涂地。
因那人是赵让,而他不止是皇帝,还是属于赵让的阿朗。
幸好,赵让是个深谙进退之道的人,立后一事给李朗吃了大大的闭门羹,对巡游的主意,尽管借太子之口冷嘲热讽,皇帝最后还是获准出了宫。
时逢春夏之交,便装一路,轻舟缓驾,简车慢行,江南经李朗十年经营,不说繁华盛世,也是太平祥和,生机勃勃,置身其间,真能让人浑然忘却北境犹有流寇之扰。
居行宫当晚,两人独处之时,赵让有感而发,向李朗一笑而叹:“如今见这江南美景,才更能体会你迁都深意。这里气候宜人,繁花似锦,且物产富饶,比之新都,大可享尽奢华乐事,只是……”
李朗闻言扬眉,点头接道:“静笃最知我意了。毕竟北境烽火未熄,建都于江左,不过权宜之计,要将那帮蛮人赶尽杀绝,不再扰我朝太平,我这做皇帝的,总不能只贪图着自己舒服,将自家天下,拱手让给他人去守备吧?”
他话说罢,抬眼却见赵让含笑凝看着他,目光深沉而温柔,若春风轻送下,垂柳拂过如镜之湖,溺于这罕见的情绪中,他甚至连赵让的倏然凑前,轻轻的一吻都未曾即刻察觉,呆若木j-i至赵让似叹似赞地开口:“我明白。或许正因为你是这样的人,阿朗,我才……”
“才?”李朗静候,却良久不闻下文,他视线锁于专注彼此的那对眸中,低低地追问。
赵让深吸了口气,微垂下眼,口中却是清清楚楚道:“才愿许你一世。”
李朗登时无言,木然瞠视,良久将目一闭,倚向赵让。
以吾一生,许你一世,原以为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到底,也得了对方的铭刻于心。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本也是李朗苦心安排过了,只不过赵让话出了口,缱绻交颈,便更添了份誓约的重与甜。
行宫内自有供皇帝与人共浴的温池,雾气缭绕间,李朗由随侍们宽衣解带,除了个精光赤体,却不愿假手他人给赵让更衣,他自将奴仆婢丛遣退,上下其手,慢条斯理,一板一眼地将赵让剥光。
相对而立于及腰的池水中,水汽氤氲,赵让的柔顺对李朗而言总不是那么多见,他极乐于享受这难得的时光,毫不在乎两人的肤色皆被熏得泛红。
好不容易终于将赵让的r_ou_身完全展露,他目光落在赵让左胸的位置,那一处形状丑陋的伤痕他早已熟悉,如今再作仔细审视,却更觉触目惊心,不假思索中,屈身低头,半开的唇抚上微凸的留痕,察觉对方呼吸骤然的一急,更得寸进尺地探出舌尖,蜻蜓点水般嬉弄起来。
怀中的人不安起来,似想躲又无处可去,颤栗间是与寻常的沉稳大相径庭的声音:“阿朗,别这样……”
李朗有些得意,他索x_ing动用了牙齿,轻柔地连磨带咬,两手更在赵让腰间调皮地滑动,直到赵让不得不蜷缩着后退,扳住他的肩阻止他靠前,忍不住笑道:“别这样,很痒。”
“你怕?”李朗闪身一避,再度贴近,“那我更要试试——”
赵让滑开,啼笑皆非,见李朗真是穷追不舍,也恶向胆边起,笑道:“我不信你不怕。”
说话间,反守为攻,李朗早有准备,往池中一扑,灵活地游开。
两人在浴池中闹腾了半晌,胜负难定,最后结束于李朗从水中一把抱住赵让的后腰,他将脸颊紧贴上去,低声道:“静笃,你的余生唯我,能有多真?会不会又有一日,你再来给一意孤行,离我而去,我却再也没这个机会能寻到你、等到你了。”
赵让无言了半晌,默然中拥住李朗,主动奉上他的唇,他的柔情与热望,这是第一回 ,无需李朗的明言暗示,他舍弃一直以来抱守的执着,尽情展开,忘我放纵,肆意风流,由李朗在受宠若惊后淋漓尽致。
他们同属内敛之人,攀入极乐也并无多大声息,唯有喘息交织成彼此的心满意足,李朗闭眼抱着赵让,不舍离去,炽热渐熄时,忽听得他低低一声呢喃:“你若真想好了,就随你吧。”
他一时间有点恍惚,醍醐灌顶之际声颤音抖:“你同意立后?”
“……你想好了,不怕的话……”
“我怕什么?”李朗失笑,继而明白过来,他将脸埋入赵让的肩颈处,柔声道,“不怕,最多,就是万世留名的荒 y- ín 无道、□□熏心的昏君,怕什么?”
稍稍一顿,他反问:“你怕么?”
“只要你无需我主事,就算要我此生终老后宫,永不越雷池一步,我也……不怕的。”赵让微叹,后又笑道,“只你,哪怕成就震古烁今之业,私德有此亏处,当是逃不掉污名了。”
李朗无需多想,已知赵让此刻俱是肺腑之言,他一时无言,生怕开口便是哽咽,在赵让肩头伏得更低更深,半晌才道:“我怎么忍心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赵让沉默须臾,平静地道:“你想过,对吗?”
“嗯……”李朗用鼻音答道,他清楚,与其绞尽脑汁瞒过心如明镜的赵让,还不如痛快承认,更可舒坦省事,“我不想放开你,又舍不得杀你。静笃,若说我真有害怕的事,兴许就是哪*你我背向而行,形同陌路,甚至剑戟相向,两败俱伤。”
赵让扳动李朗的肩膀,将他从埋首姿态强行转成与己对视,他目不转睛,神色肃然,语气却淡如清风:“阿朗,你我之间不但是……是知己,还是君臣,即便哪天,你对如今许予我的山盟海誓已无动于衷,你只消仍是个心怀天下的皇帝,我赵让便一世都是你的臣子……”
李朗没有等赵让把话全然说尽,他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堵住了所有后续,他不想再听,光是已出口的那些话语,已足以让他心碎。
“静笃”,他想起多年前夏夜里无人知晓的自许誓言,在心中默默道,“我绝不负你,绝不。来世,你为君,我来做你的臣,等扯平的时候,你我再一起投生作对寻常人家的子弟吧。”
缠绵了半夜,难怪五更天仍觉困顿,李朗闭目等了又等,却等不到赵让回来相陪,不由睁眼,见赵让已点上了灯,在书案边展卷而读,他有些懊恼地道:“我无需早朝,你就不能把其它事也搁一搁?”
赵让抬头笑笑,不肯退让:“兵事不可有一日懈怠,再说,白日里不都伴着你来来去去,连日出前的米粒时间也不给我么?”
李朗本欲驳,奈何赵让的口气话语里,莫名有让他听着极为受用的地方,他不再计较,坐起身来,转对着赵让道:“我本打算在外多游荡几日,但既然你已同意立后,那还是速战速决的好——今日我随你去祭扫赵老将军夫妇,明日便可踏上归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