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让正执着长乐的手在大理圆桌上习字,两人皆是全神贯注之色,听到声响双双抬头,大惊跪地。
李朗屏退长乐,见桌上字帖歪七斜八地书着“赵长乐”“赵让”等字,心中微动,俯视赵让,倏尔轻笑道:“不想你一来就解决困扰已久的一大难题,兴许你还真是我的福星?只是……静笃,你为何要叛我?”
他说这话时,倒是自觉理所当然,赵让非是叛国,更大的罪过,乃是背叛了他对赵让近乎一厢情愿的钟情与妄念。
忆及当时求援不得的情形,李朗仍难释怀,如今赵让已在他手上,他一要保这人的命,二要令赵让彻底臣服于他,如此,才好全他本人自那年武场相见之后,便念念不忘的夙愿。
赵让低头垂目,半晌不语。
李朗并不急,来日方长,即便今夜亦足漫漫,他自行坐到床上,由着赵让跪在身前,含笑等待。
“臣罪无赦,并无可辩白之处……”
“也没让你辩白。”李朗道,他自嘲一笑,不欲赵让察觉他的失望。
身在金陵,如今又仅得两人相对,赵让当年若有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为何仍不愿明说?
兴许,真是不用帝命,野x_ing难驯。
相对沉寂片刻,赵让踌躇试问:“罪臣求陛下告知,罪臣女眷……”
李朗闻言颦眉,继而淡淡地应道:“都已安排妥当,你无需担心。倒是你……你就不想知道朕打算怎么处置你?”
原以为又是沉默以对,不想赵让一声近乎弱不可闻的轻叹后,回以明朗清亮的答辞:“罪臣已言明,任君处置,绝无怨恨。”
作者有话要说:
在想难道是更新太快才导致读者流失……么……
第12章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
李朗与赵让四目相对,忽而问道:“那佩玉,你还戴着么?”
赵让一愣,眼中疾闪而过一丝疑惑,仍是答声是。自那日李朗再次把佩玉塞回给他,他也曾犹豫过,再佩戴此物,是否不合戴罪之身,有辱帝君皇威之嫌。但不戴着却又能搁到哪去呢?毕竟是皇帝所赐之物,总不好随手转赠他人。
也只好重新挂回胸前,如今听李朗问起,赵让登时有种无以言喻的异样感觉。
李朗点头,话题驰骋千里,飘忽不定:“谢家是非要致你于死地不可,今日谢濂那神气,仿佛恨不得当场给你个万箭穿心。”
“……老年丧子,痛彻肺腑,其情可悯。”赵让莫名,稍作迟疑,到底斟酌出这么个事不关己的回答。
这回轮到李朗为赵让这副置身事外的神态哑然了,他言下之意,是谢家而非他本人要对赵让兴师问罪。但这赵让显然是没悟通,又或者,要此人说出两句服软求饶的话,竟是如此不易?
赵让,你真如此不惜己命?
“你起来说话,”李朗道,见赵让站起的动作略有迟钝,本想问他恢复得如何,出口时又生生忍住,“千古艰难唯一死,你倒是爽快得紧,你却说说,还有什么未了的事?仗在多年前你曾对我有施救之恩,我尽量遂了你的愿便是了。”
赵让先谢了皇帝,沉吟片刻后,撇去委婉,直截了当地道:“蒙陛下开恩,免了罪臣之妹的贱籍。罪臣虽有子女,但远在南越,其生母乃五溪蛮族,待罪臣一死,只怕是担不得赵家宗祧。罪臣求陛下能为舍妹觅一入赘之婿,延续宗族血胤,好为赵氏留下一脉香火,以祭祀祖先。”
李朗无奈一笑,忍了又忍,还是禁不住道:“你叛国自立时,全不理会宗族死活,如今又何必装腔作势?你担心我将你那妹妹收入后宫,是不?”
赵让默然不答,须臾又道:“罪臣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你直说无妨。”
“……罪臣身负十恶不赦的重罪,本无资格置喙东楚国政,只是罪臣曾闻,大臣甚贵,偏党众多,壅塞主断而重擅国者……”赵让倏然住口垂目,换来李朗长笑。
笑声尽处,李朗道:“你大可把最末三字说出,有何要紧?”
此句意思原是说,若大臣显贵异常,私党人多势众,封锁君主独揽国政的情况,有可能招致亡国——那句末便是如晨钟暮鼓的三字“可亡也”。
见赵让仍是低头不语,李朗心中五味杂陈。
他自诩也有些识人之明,不至黑白颠倒忠j-ian不分,但眼前这人,他却难以看穿,赵让究竟是心存何念,为何既在国难当头时决然叛离,却又在明知必死之际仍记挂国事?
烦躁中,李朗站起身,步到赵让身边,盯他半晌,倏尔道:“你说若君处置,可是当真?”
赵让讶然抬眼,看向李朗,唇间泛起一丝苦笑,语气依然恭敬:“陛下莫非要罪臣自缚荆条?”
“好,”李朗也笑,丹凤目中半促狭半认真,“我要你侍寝,就在今夜。”
他吐字清晰,语速极缓,加之绝非能让听者含糊敷衍的神态,总算成功一见这赵让犹如其表字一般安静笃定的表情冰消雪融。
半晌之后,赵让强作笑颜,道:“罪臣罪该万死,凌迟分尸皆可,陛下又何必有意羞辱罪臣?”
“羞辱?”李朗笑道,“这远远谈不上羞辱。待到曹霖归来,奏凯庆功那日,你会知道何谓羞辱。静笃,或是今夜,或是明晚,你择其一。”
李朗向前一步,赵让不由地后退,眼中惊疑不定,四目相接,他委实难从李朗眸中看出任何玩笑的意味,“陛下莫开玩笑了……”是他唯一尚能勉为成句的话语。
“明晚,是不?”李朗穷追不舍,笑问。
赵让微微皱眉,非是李朗所预料的惧意,倒更似对晚生后辈顽劣不堪的一种不耐,虽未有只言片语,却仍成了对李朗的挑衅,李朗干笑一声:“朕怜你毒发初愈,又是奔波之后刚得安定,就容你安歇一夜。明日亥时,自有人来接你前去天乾宫。”
《易经》中乾为纯阳,卦象为天,天乾连用,自然便是皇帝寝宫无误,赵让闻言,顿现惊怒之色,他断然跪倒,俯首道:“罪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罪臣罪大恶极,叛逆之身,不祥之人,如何能得亲近龙体?”
初时在营帐重逢之后,李朗心中便已有对外昭告赵让已成他龙阳之宠的念头,虽说传将出去,天下自是有人要非议他的荒诞不经,色迷心窍,但却能为保全赵让x_ing命一个极好的理由。
且能把赵让置于眼皮底下看护着,令谢家不易对他下手,安排在身边,总比囚于天牢要稳妥。
然在今夜之前,李朗还真未想过仗势欺人强要赵让以男儿之身宛转承欢。虽说那日见赵让流泪,他不知为何竟也跟着心痛,仿佛那泪水化作神兵利器,隔空直戳他心头,他情不自禁就吻了上去。
事后回味,李朗只觉真将赵让“举绣被覆之”,亦是不错,但总要赵让不至视被底翻浪为屈辱,才能有鸳鸯戏水之乐。
而基于形势所迫的亲亵,不过作戏,即便到时需要两人取信于宫中谢家的眼线,比如皇后等人,也只需作一对假行于飞的龙凤。
赵让亦是有妻有子的人,李朗思忖这种床笫之戏他不致于配合不得,只是到时候需费番唇舌解释就是。
但如今见赵让那宁死亦不愿与自己有肌肤之亲的表露,一时无名火起,当下冷笑道:“静笃,你若不愿明晚天乾宫,便是今夜静华宫。只不知你侍寝结束,是否仍能有泰山崩于眼前不变色的气魄,在长乐跟前若无其事呢?”
这话让赵让骤变了脸色,他能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若真在胞妹面前蒙此折辱,却不仅仅是一死便可了。
他一时不知当如何对答,小心窥向李朗,然难以从那至尊青年俊美却倨傲的脸上觑出任何意图。
难道那日如风掠湖面的一吻,就是今日之事的征兆?
赵让跪伏在地,双手不知不觉中紧握成拳,微微发颤,暗里自嘲,真是可笑可鄙,枉费自己还天真以为皇帝认出他之后,即便难逃一死,也能大发慈悲,开恩予他个全尸收场。
结果,面临的竟是这等别出心裁的□□——赵让自忖无龙阳美色,也未曾听说李朗有断袖之癖,心中千回百转,最终还是坚牙一咬,苦求道:“伏乞陛下开恩!罪臣……既非女子伶官,也不是天香国色,此身污浊,形容丑陋,陛下……”
巨大的羞耻感止了赵让的求饶之语,他此生从未想过会沦落到这么一日。眼前这人若非皇帝,他早已在冒犯之句乍出口时,便让对方付出惨痛代价了。
但如今他能如何?皇帝若要一意孤行,他怎么办?
七上八下,心中忐忑至额前泌汗,赵让仍是听到一番如五雷轰顶的笑语:“朕意已决。你妻儿远在南越,牵制颇难,你又不是惜命的人,却不想朕的一番好意,倒能作此用。赵将军,明夜之前,自有人先侍候你沐浴清洁,你好自为之。”
任君处置。
赵让茫然于李朗临去前,刻意弯身附在他耳边,恶意十足的低语。
为何要这般待他?扪心自问,他与李朗之间,并无私怨,为何?要如此低残忍低羞辱他?
得不出答案的赵让全然未察觉李朗早已离去,仍在地上跪了有小半个时辰,直到一双纤手搀住了他。
原来是一直侍候在门外廊下的长乐,送走了李朗,回头见寝殿门扉紧闭,她敲了门,里面却仍是毫无动静,禁不住煎熬,自行推门进来,一眼便见那相认不过数日的兄长呆若木j-i地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