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之人需是品x_ing纯良的名士俊杰、或是高洁雅致的绝色红颜。但凡差上那么一点点,听闻老天爷都是不愿意收的。
玉倾国苦笑,回想自己荒唐一生——
是了,样貌倒还过得去,可除了这张脸,又还有什么呢?
“是风流亲口叫我拿你祭潭。”
唐夫人秦素婉瞧着她那西子捧心状,挑眉冷冷道:“倾国妹妹莫怪姐姐,这实非你我私人恩怨。更莫以为是我自作主张要害你,他小妾众多,为你一个我还犯不着。”
“更别想着再会有人会来救你,宫亦飞自身难保,而夫君……当年就是夫君一手灭了你们郁家,你该知道的?”
“后来,夫君更拿了你弟弟的命祭了苍寒堡明烛地宫,又以凌微楼主何青野祭了紫玉幽冥阵,更为了屠城之事,再从你手中骗出蚀骨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秦氏一族!都是为了光复我远辽国,都是为了一生好好做我这远辽公主的驸马,享一世荣华!”
她说着如此一番得意的言语,却掩饰不住满眼羞恼不甘,甩了甩袖自言自语道:“如今,再拿你祭了不老寒潭,就只需再寻一人去祭了枫叶山庄百步天阶便好!”
“我们……就快要大功告成了!”
见玉倾国垂眸,并无半分预想中的伤心神色。秦素婉只觉一番话仿若打在棉花上,气得得满头金色步摇乱坠,上前几步扯住那玉倾国的衣襟便将她往潭边扯。
她自幼习武,功夫不在兄长之下,对付玉倾国这类弱女子不在话下。
你不是美么?不是一辈子靠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护着么?
如今,终于没有男人再能护着你了。
“话说回来,妹妹也莫要觉得太过冤屈才是。本就是妹妹先背叛了夫君,他提起你总是咬牙切齿,自然也不会再念什么旧情。”
“……奴从来没有背叛过风流。”
秦素婉闻言一阵花枝乱颤:“夫君人又不在此处,你为那苍寒堡主江盎怀孕生子之事人尽皆知,何必在我眼前做戏?”
玉倾国轻叹一声,任她将自己拽到寒潭悬崖,寒风卷起裙摆萧萧,耳边明珰缓缓摇晃。
“素婉姐姐。所有人中,该是你最清楚……奴从未背叛过夫君。”
秦素婉一愣,收敛了笑意,目露寒光。
“姐姐大概应该一直都觉得很奇怪吧?身为妻子,又在众妻妾中第一个生下儿子,唐门门主唐谨言身上该有唐门长子应有的胎记才是,可是却遍寻不到。”
秀目欲裂,秦素婉一时间脸色煞白:“你、你……难道……”
“是啊,因为那胎记,在我家的寂儿颈后。”
“只是那时奴怕盎君听到风言风语起疑,便用蜡油将那胎记烧去了。”
玉倾国说及此处,目中仍无半点悲伤或恐惧,人在悬崖摇摇欲坠,却还是像是在讲一个轻松的笑话,甚至小女儿态地拍了拍手:“想来,还真是有趣呢。”
“这些年里,夫君他所恨的、一直迫害的,是他自己的亲生长子。”
“他倒是恨他恨得厉害。”
“哈,哈哈哈……真好玩!”
“不知倘若有一天他知晓了真相,又会是什么样子的神情呢。奴本来是想亲口告诉他的,可既然他绝情如此,不肯见奴最后一面,就只能……麻烦素婉姐姐替奴转达了?”
秦素婉抓着她衣襟领针,直到这一刻,终于感觉到了深秋冷风割面的凉意。
颤了颤朱唇,疑惑、不解,像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的耳朵。
玉倾国天生绝色,是夫君早年最迷恋的女人。秦素婉一直以为眼前的女人一定比她还痴,比她还傻——被夫君一次次送给别的男人,却还是能一次次含着泪微笑原谅。
可是,可是……
“你……恨他?”
这眉眼,这笑意,可不是深深恨意么?
若非恨入骨髓,又有哪个娘亲肯拿自己亲生儿子的一生幸福做复仇工具,还能笑得这么肆无忌惮?
“是啊,奴恨他,恨他入骨。”
“曾经也爱过他,爱他入骨。”
“……”
“还记得那年初夏,郁家被人灭了满门,血雨腥风之中是夫君如若神明一般从天而降,救走了奴与弟弟沉影。自打那日起,夫君便是奴唯一的恩人、良人,奴的眼里、心里,从此只有夫君。”
“所以,纵然他口口声声说爱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将我送给别人;即便他得知我在苍寒堡生下孩子便发怒将奴抛弃,奴都不曾恨他。”
“奴只觉得……这就是奴的命。奴生来命苦,怪不得任何人。”
“可是,郁家竟并非苍寒堡所灭,而是他。竟是我最信任的他下的毒手,再后来,奴的弟弟沉影竟又被他所害!”
“呵……奴也是蠢,被他骗得团团转。”
玉倾国说到此处,豆大的泪珠终于顺着脸庞滚下。
却并没有哭得梨花带雨,而是用那双含雾带泪的黑沉眸子直视着秦素婉,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落了泪。
“其实,苍寒堡主盎君他……是个心地很好的人,爱笑,爱开玩笑,也是真的待奴非常好。”
“苍寒堡有不准欺负女子孩童的教规,其实只要稍作思索,就该知道盎君是无辜的,可是,奴却对夫君说的话没有半点怀疑。”
“一直……一直都以为盎君是我族仇人,最后盎君被关入剑炉时看奴的眼神,至今撕心裂肺。却因为夫君的欺骗,奴不但负了盎君,更狠狠伤了害了数十年待我如一日的亦飞。”
“待奴死后,纵然碧落黄泉,也无颜与他们两个再相见。”
“在寂儿和渡儿心中,奴大概……也早已是个可怕的、黑白不分又水x_ing杨花的贱人。不配再做他们娘亲。”
“这一切,全因奴当初……错付痴心。”
“一步错,步步错。”
“……”
“从得知真相的那天起,奴对夫君的爱,就化作了深深的恨意。奴日日夜夜辗转反侧,满心都想着复仇。可奴毕竟是个弱女子……无力与唐门为敌。本打算指望亦飞,可他却又为封印蚀骨而彻底伤了身子。”
“姐姐,你可知道奴这十多年间有多绝望?”
“呵……我想姐姐虽不曾经历过家破人亡的悲哀,但被人欺骗、伤害背叛的心情,姐姐一定是比谁都清楚明白的。”
“……”
“奴是蠢,着实愚不可及。”
“但是,呵,想来夫君他聪明一世,也想不到被他骗得团团转的蠢女人,也有瞒着他的事情吧?”
“……姐姐你不妨猜猜,奴除了寂儿的事,还瞒了他什么?”
“奴给姐姐一个提示,前朝幽澜王族……姓江,盎君他……也是姓江的。”
“……”
“夫君他为了那王墓的宝藏,机关算尽、害得我家破人亡。又派我勾引盎君,攻入苍寒堡,得了明烛地宫,却将唯一知晓幽澜宝藏开启秘密之人给推进了剑炉活活烧死,是不是很讽刺?”
“若夫君当时肯听我半句解释,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一脸厌弃地将我弃如敝履,那寂儿的事、宝藏的事……整个天下,他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该统统收入囊中。”
“你知我秦家也在寻那宝藏,”秦素婉低声切齿问她,“如何要将此事告诉我?”
“因为,都迟了。”
“你们都迟了。盎君的宝藏,他已叫人去取了。”
“可笑的是盎君虽坐拥那秘宝,却从来没将它当成一回事。从未想过富甲一方、又或者是权倾天下,不像你们……”
玉倾国微笑着低下头去,抹了一把泪,继而从袖中拿出一只紫晶瓷瓶,瓶中一指甲大小的液体轻轻晃动。
“素婉姐姐,这是我之前央亦飞寻了半个漠北,才帮我寻来的血凝花奇毒。”
“无色无味,更无药可解,中毒者立毙,死状惨烈。莫说唐门……便是传说中的邪医殷莫,也拿它束手无策。”
“我本打算将一切告诉夫君一切,再以此毒跟他同归于尽。没想到竟见不着最后一面,素婉姐姐,这药……奴就送给你吧。”
“也许有一天,姐姐会想要用它。”
“你!”秦素婉脸色涨紫,几乎咬碎银牙。
她什么意思?她凭什么觉得她会想要如她一般恶毒地去谋害夫君?她都死到临头了还玩什么花招,她……
“那……最后拜托姐姐跟夫君说一声,倾国先走一步了。来生永不相见,望自珍重。”
说罢,身子往后一仰,玉领针落入秦素婉手中,整个人像是一只白蝴蝶,飘飘荡荡堕入了幽深的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