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
陈州,湖心岛。
千佛塔乃佛门圣地,本是供奉当地已故名门望族及有德之人的牌位之处,塔中僧侣日日诵经祈福,塔内一片平静祥和。然而今时今日,僧侣们都被赶出塔外,湖心岛周围层层皆是官兵,偶有几个大胆的民众躲在官兵后面,伸长脖子悄悄往里看。岛上沸反盈天,然而气氛却是极端的紧张不安。
玄霄和云天青连夜飞行,总算在次日清晨赶到陈州。两人到达时,所见的就是琼华弟子们匍匐在地,无力挣扎的惨状。夙莘是此次探查弟子的带头人,此刻正紧握右臂,倚在旁边的树干上,见到两人当真是喜出望外:“掌门总算舍得派人过来了!”
云天青忙快步走上前道:“师姐你伤势怎么样?那妖人呢?”
夙莘朝天上努努嘴:“喏,在塔顶呢。”
但见塔顶一人身着红衣,踮足立于塔刹之上,袖袍随风翻飞,在晴空映衬下宛若灼灼烈炎,显得肆意而张扬。
云天青细细打量了半晌道:“我怎么觉得……这身姿,似乎是个女子?”
夙莘道:“此人不知是何来历,竟能随意改换面貌。此前她还曾幻化作耄耋老人和弱冠少年,此番又幻化成女子,当真奇诡。若非我屡屡与之交手,还不能如此断定这都是同一个人。”
玄霄道:“现下是何情状?”
夙莘道:“我等一路沿着此人路径追及至此。一炷香前我与其斗法直至两败俱伤,她倚着身法卓绝跃至塔顶,怕是正在调息回复。你也看到了,其他师弟师妹基本上都无力再战,我现在也几乎是强弩之末,根本无力再动用御剑之术,只得这么僵持着。幸而陈州知府算得上明智之人,并未听信此人的花钱巧语,且在我等造访府衙后及时知会和安抚了周遭百姓,免去了甚多麻烦。就是苦了这里的僧人了,这些僧人虽武艺高强,但遇上术法只怕也是无能为力,撑到现在只怕还在为塔里的舍利而担心呢!”
玄霄道:“时间紧迫,必须尽快将此人拿下。否则待她恢复,后果不堪设想。”
云天青道:“师兄,我和你一起去。”
玄霄背略略一僵。云天青看在眼里,心中发苦,知道玄霄还没有忘记昨日之事,但口中仍道:“此人深不可测,眼下我们绝不能再有任何闪失。”玄霄点头,知道眼下情况危急,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夙莘道:“我怀疑此人似能吸走他人精气,适才我靠近其身时,可以显然地感受到体内气力的流失。你们当心,万万不可让其靠近。”
云天青点头道:“长老们亦曾这般提醒。多谢师姐了。”言罢对玄霄点头,二人同时御剑腾空而上。经过长时间的磨砺和配合,两人只需几个眼神和动作就能领会对方的意思,是以无需言语便可默契出手,不给对方喘息之机。
孰料这个红衣女子亦非省油的灯。只见她轻扭腰身,转眼身影一闪而逝,落在了近侧的树梢上。这个容姿艳丽的女子身着一袭广袖红裙,面上笑意凉薄:“怎么?太清老儿还有后招?”
玄霄沉声道:“休要对掌门不敬!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打着我派名号?”
女子道:“这是吾与太清老儿的个人恩怨,小娃娃莫要多嘴。”
云天青道:“即便你真与掌门师父有什么纠葛,也不应波及苍生啊。”
女子冷笑道:“苍生?不愧是琼华派出来的人,个个都把苍生挂在嘴上。呵,降妖伏魔,救济苍生,荡平天下之大不平,听来真真是了不得!”言罢以手为爪,急急向玄霄咽喉抓去!
其速之快,当真是两人始料未及的。云天青惊呼道:“师兄小心!”孰料那女子冲至玄霄跟前,突然改爪为掌,腰身一扭,拍向云天青。
云天青面对女子突然的发难,当真是避无可避,却见掌风挥至,便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Cao地上。云天青坐起身,发现四处空无一物,除了辽阔的天空,就只有远方的一棵树。
一棵独立于天际的孤独的树。
云天青试探着唤道:“师兄?”声音远远地传开了去,渺无回音,也不见那红衣女子的声音。云天青觉得有些奇怪,坐起身,朝着天地间唯一的一棵树走去。
半路上起了雾。薄薄的r-u白色的雾气浮动在空中,让一切都变得不真切起来。走近了发现,树下站着两个身影。听其交谈的声音,应是一男一女。雾色浓重,云天青看不清两人的面目。只闻女子道:“陆郎,你这是何苦,我的身子还撑得住。”
男子道:“如此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阿芸,我们说过要长相厮守的。”
女子道:“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再撑上个百年也不成问题的。你莫要去做傻事,若有违天道,是要受罚的……”
男子道:“阿芸……只恨我无法始终伴你左右……若世间真有轮回之说,我定要舍了那孟婆汤,一世世来寻你……”
声音渐渐低沉模糊下去,直至听不真切。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云天青惊疑回头,却什么也看不见。良久,浓雾中走出一个人影。
眉间朱砂,目色清朗,却是玄霄。
云天青急忙迎上去,关切道:“师兄,你怎么样?你可知我们现在在哪?”
玄霄脸上挂着难得一见的和煦的笑容,当真令人如沐春风。他并不说话,只是这么温和地望着云天青,眉眼弯弯,仿佛昨日的不快都已散去。
云天青以为他对昨日的事情已不再介怀,心里有些高兴,也不禁冲他笑了笑。只是他觉得玄霄有些奇怪,却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只能按捺下心中的狐疑。
玄霄突然抱了上来。云天青措手不及,只能伸出手反抱住他:“师兄,你怎么了?”
玄霄与他双目对视良久,眼中流转着云天青所看不懂的东西。而后眼前那张俊美的脸倏然放大,唇上印上一个温暖而柔软的物什。
云天青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
两人这般拥吻许久,却并不深入。只是唇瓣触碰,缠绵地碾磨。良久玄霄离开云天青的双唇,将下巴搁在云天青的肩上,喃喃道:“天青,时至今日我才明白自己对你的心意……”
云天青这才如梦初醒,唇上还留有温存触感。他眼珠微微一转,面上忽然又挂上了那一副痞子的笑容,一挑眉道:“美人投怀送抱,一个吻便要了事了?我可还得再享受一番才是。”
玄霄脸色一变,还未反应过来,却见云天青突然发力,迅速抓住玄霄双臂,令其转过身去,两手迅速下滑,扣住两腕,将其两手反剪,而后一顶玄霄膝关节处,玄霄立时跪坐在地。
云天青紧扣玄霄命门,大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轻笑道:“有道是最难消受美人恩。我觉得这话说得不对,今儿我可真是高兴得很。”
玄霄冷笑一声,忽然身影消逝不见。而后远处传来女子的娇笑之声:“好你个娃娃,吾真是小看你了。”
云天青直起身来。却见眼前浓雾渐渐散去,红衣女子袅娜的身影渐渐走近。
云天青并不着慌,便这么笑眯眯地看着她走上前来。
女子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云天青道:“以我与师兄相处之久,他的一举一动都烂熟于心。你纵然可以幻化出他的模样,但是你身上的气韵却是骗不了人的。”
女子冷笑:“你也只会逞口舌之能罢了。”
云天青道:“这是什么地方?”
女子道:“这是吾造的一个幻境。本想借此将你困住,不曾想你这娃娃倒还有点本事。”
云天青道:“你也太小看琼华门下的弟子了。区区幻术怎能击败我等。”
女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相随心生。若非你心存绮念,我怎会有机可乘?”她伸出一手,轻轻摸上云天青的脸颊,说不出的缠绵温柔,妩媚一笑道:“看你方才那般痴态,你敢说你没有动心么?”
云天青微微一窒,转而淡淡一笑:“你不是师兄。你做不到的。”
女子的手渐渐下滑,覆在云天青的胸膛之上:“左右你无法与你的心上人心意相通,何不留下来陪着吾?”
云天青握住女子的手,然后微微一用力,将女子拉开:“云天青心中只有师兄一人,亦只愿相伴师兄身侧。纵然求而不得,我也甘之如饴。”
女子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求而不得?”她盯着云天青的双眼,目中满是恨意与悲恸:“你当真知晓何为求而不得?琼华之人,怎会知道求不得之痛?”
云天青面色平静:“你究竟与琼华派有何恩怨纠葛?可否说与我一听。”
女子轻蔑一笑道:“怎么,琼华先祖竟不愿将他们的丰功伟绩流传下来么?”
云天青摇头道:“门中长老查阅典籍数久也不过得你一点蛛丝马迹,必是不知那些旧事的。”
女子道:“话说在前头,吾可是妖,取了无数人x_ing命的妖。妖与修仙大派之间也无非那些恩怨罢了。你确信要从吾之口得知当年之事么?不怕我歪曲事实?”
云天青点头道:“我知道你是妖。你杀人无数,我也必须将你降服。但在此之前,我只有弄清这些事情才能决定如何将你处置。”
女子挑眉:“好大的口气啊。你既然知道吾是妖,何不速速将我除去,与吾费这些唇舌做甚?”
云天青道:“世间只有正邪之分,是人是妖又有何干?今生为人,来世说不定就为妖,太过执着于人妖之别岂非可笑?我欲将你降服,只因你枉顾众人x_ing命罢了。”
女子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开口道:“这般说辞,倒是与吾之前听过的那些迂腐之词大不相同。你就不怕这话被你的师门听了去,将你逐出门派么?据吾所知,琼华派对人妖之别,只怕是看重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