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那是云天青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双唇,熟悉的发。
时间早已过去太久,久到那张脸已在记忆中模糊。
然而一切仿佛早已印证好似的。逐渐在视线中清晰的面庞,一寸寸与记忆中的那张重叠。脑海中那层朦胧的水光被人拨拢开来,尘封的刻骨铭心的思念此刻泄洪般颤动着喷涌而出。
难以跨越的百年岁月,世间沧海桑田的变换,此刻在他停驻的容颜前恍若不过弹指一瞬。
云天青忽然笑了,走上前去,如同一个出行归来的旧友般开口道:“师兄,我回来了。”
结界之中人依然轻闭双眼,紧抿双唇,乌发在水中漂浮着如海藻般交错晃动。
云天青脸上的笑维持不住了。他双眼泛红,紧握的双拳颤抖着,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份灼热的近乎焦躁的情感埋入内心最深处,不再展露这份痴态。他转头道:“紫英,开始吧。”
慕容紫英走上前来,细细打量结界前的印记,道:“这封印中五行之气流转,更蕴含浩荡神气,寻常术法怕是攻之不破。幸而我们巧遇鼓在前,若辅以龙息,想来可与其抗衡一二。只是我们需得一击必中,否则若是久攻不破,内息耗尽,恐有后患。”
云天青道:“正是如此。有劳你先分别施以五行仙术,以相克之理制住其中灵气。而我再运转龙息解封而入。”
慕容紫英点头,沉吸一口气,手中开始结势。那封印似有灵x_ing一般,忽然光芒大盛。一时间两股灵气相互碰撞,震得一方洞x_u_e中气流激荡。少顷,那封印上方渐渐浮出五行印记来,五色光芒交替流转。慕容紫英屏息凝神,片刻后迅疾自指尖先后打出五行灵气。常人将五行仙术中的二三种修习至精纯已是极为不易,而毫不喘息地将五行灵气皆凝至如此精纯之境更是难于登天。云天青在旁看在眼中,不由暗自惊叹,地府一别,如今的慕容紫英已可称得是一脉宗师。
五行之气鱼贯而入,封印上的五色印记不堪其负应声而破,蕴含在封印之中的神气如洪水决堤搬铺天盖地漫来,一时间神力威压令二人难以喘息。窒息般的逼迫感中,云天青抬首深深看了依然浮在结界之中的玄霄一眼,而后猛然大喝一声,拍出一掌,龙息自丹田处如泉水般流出,在四肢百骸之中不断运转,而后悉数自双掌喷薄而出。慕容紫英感受到他周身陡变的气场,不由稍退二步。两股势均力敌的气压胶着在一起,洞中激荡的气流碰撞愈发激烈,已有碎石不断从洞顶塌落。慕容紫英回头看了不断摇晃的石柱一眼,不无担忧地再次望向正与神气对峙的云天青。
虽对神力之威早有预料,然而终究是r_ou_体凡胎之躯,即便身负龙息,也难以久撑。云天青觉得腹中不断传来烈火灼烧般的疼痛,浑身上下的经脉不堪重负般几欲爆裂,然而面前的神力依然未有丝毫败象。
慕容紫英见他面色泛白,额上不断落下豆大汗珠,紧绷的双臂已然开始颤抖,心知此行只怕是要铩羽而返。何况两人在此地闹出这般动静,难保神界之人未有察觉。他正欲开口,劝云天青收手,却忽而瞥见了他的眼神,霎时便将这些话吞回肚中。
那种不惧神鬼、不服天意的眼神,那种誓不甘休的眼神,他曾一次次地在挚友的眼中看到过。
他忽而明白云天河身上的初生牛犊般的勇气和坚毅究竟从何而来。眼前的身影仿佛渐渐幻化成了昔日对着坠落的琼华挽弓的少年,渺小却又强大如天神。
慕容紫英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忍受着气压对峙带来的冲击,走到云天青身后,伸手将内息自掌心传入云天青体内。
胜负之差只在一念。云天青几近枯竭的内力再度开始流转。云天青提起再喝一声,掌心的龙息再度暴涨,竟压倒般得逼得神气节节败退。那股神力不过回光返照般强盛了片刻,便瞬息溃散消失了。
云天青依然身体紧绷着,似是依然未能从情绪中缓过来。却忽听得半空中传来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何方宵小,胆敢在天牢作乱?”
洞中一时间震荡更甚,大块的乱石自即将崩塌的洞顶不断坠落。慕容紫英暗道不好,迅疾自剑匣中拔出魔剑,挥剑朝着封印上的缝隙砍去。那裂痕如蛛网般扩大,直至整个封印彻底粉碎。云天青闻声回过神来,一掌拍向球形结界。失去了封印的结界在他的掌力面前不堪一击。霎时结界中的海水如泄洪般喷涌而出,一下子便将二人浸了个s-hi透。然而云天青已然顾不上这些,三两步逆着水流冲上前去,抱住了下沉的玄霄的身体。而慕容紫英再次挥动魔剑,这柄无双利器迅速斩断了束缚玄霄的四条锁链。
忽听得一阵地崩山裂之声,却见洞x_u_e角落处石壁上骤现裂痕,隐隐露出赤红的光芒,且愈发强盛。便听得铛啷一声,忽有一物破壁而出——正是昔日玄霄的佩剑,羲和!
慕容紫英暗叹道:“想不到此剑深具灵x_ing,竟始终追随其主。”
云天青怀抱着玄霄,不断躲避碎石,朝着来时的方向掠去。慕容紫英紧随其后,忽听得身后一阵破空之声,回身便见石壁上忽然长出一条巨大藤蔓,直直向着二人袭来。慕容紫英喝道:“云叔,当心身后!”
云天青微微侧身,避开了突来的袭击。那藤蔓似是生出双眼一般拐了个方向再度回打。云天青怀抱玄霄的双手紧了紧,向上一个翻滚,双脚稳稳踏在藤蔓之上,而后借力再度跃起。
那藤蔓如毒蛇一般扭动着不断盘旋,眼见就要再次追赶上来。云天青避无可避,只得准备生生抗下这一击,便忽闻一道如虹剑气,红光闪过,粗大的藤蔓已是被斩成两段。这熟悉的威势,正是昔日玄霄惯用的一招——羲和斩。
云天青心中微惊——莫非此剑已有了灵x_ing?然而眼下已由不得他细想。被斩断的藤蔓在地上蠕动着,似是有再生之势。神界之人已经察觉,他们必须速速脱身。洞中其他关押的凶兽似是感受到了s_ao乱的来源,此起彼伏的嘶吼充斥着双耳。云天青低头看了一眼依然沉睡的怀中之人,轻阖的双眼,纤长的睫毛在脸颊上落下了微小的y-in影,气息平和而绵长,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隔绝了。
云天青躁动的心蓦地便平静下来了。他低笑一声,身形轻快向前略去。
窗外一声鸟鸣,打破了漫长的梦境。玄霄缓缓睁开眼,第一束日光迫不及待地钻入眼皮底下,让他不由自主地以手背覆住双眼。
鸟啼依旧婉转,间或夹杂着树叶被风吹动的响声。一旁漏进来的风是和暖的,如同情人温柔的手。
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头尽是熟悉的画面。可是百年岁月那么长,记忆里的事情却不过数十载,于是只能翻来覆去地在脑海里回放这些事情。末了,总会在记忆的尽头看到那人——青色衣衫,嘴角噙着的笑容,璨若星辰的眼睛。回忆愈甘美,重现的时候心里头就愈酸涩,如同在旧伤之上复添一刀,而如此往复无数次直至麻木。
意识尚且来不及回笼,脑海中记忆停留的时间还是错乱的。一端是早已习惯甚至沉沦的黑暗,另一端是如三月春风的光明,他分不清何处是真实,何处是梦境。玄霄闭着眼,脑海中这些画面不断闪过,最后终于停留在当下。迷茫的神色终于退去,他明白自己是彻底地醒过来了,却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待双眼终于能适应日光,他方自移开手,盘坐起身来。这是一间颇为陈旧的木屋,却收拾得干净妥帖。透过对面墙上的窗户落进室内的日光照耀着空气中的浮尘。窗外可见青山远黛和云海雾色,想来自己应是身处深山。再偏头一看,不由微微讶异,熟悉的佩剑竟是安静地放在一旁的矮柜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依然年轻而有力,然而可笑昔日故人皆一一远去,他却依然停留在原处。只是这一次,自己不知又比旁人多跨越了多少时间,再遇见的又是何人何事?
故往的纷争种种,回首皆不过云烟一场。仿佛只是观了一场戏,戏落幕了,人便也散尽了。只有他还傻傻地坐在台下,不知是在等待何人归来。
蓦地,房间的木门被人自外拉开,咿咿呀呀的声响将他从沉思中惊醒。
玄霄抬头,与来人双目相接。
一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了。风再次吹进寂静的房内,拍打着他略微僵硬的身体。他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昆仑山上的风——它夹杂着雪山的冷意,却不羁而自由,肆意而奔放,如同昔日卷云台上那人的身影。
来人终于笑了,轻声道:“你醒了。”
☆、故友
这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端的却是熟悉的神采飞扬。玄霄不明白自己忽然落空的期待究竟是为何,只是良久心绪无法转圜。
见玄霄仍是愣怔,云天青道:“在下秦天云,是慕容前辈新收的弟子。”
玄霄神色一动:“慕容?……可是慕容紫英?”
云天青道:“正是。”
玄霄道:“这是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