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哑剧(下)
外传:哑剧(下)
晚上是外景戏,剧组特意看过天气预报,整天滴雨未落。
换句话说,天略热,至于怎么个略法,还需各人根据体感与着装自行评判。
离开工还有半小时,慕少艾还在锲而不舍地挑葡萄,一挑一个准,全是酸的。他牙根都发酸,冷不防被塞了一枚甜葡萄,幸福感爆棚。
南宫神翳坐在对面的折叠椅上,剥了一颗继续投喂。慕少艾认出人一秒当机,但身体没能跑出习惯成自然的怪圈,和以前一样咬了一半,再就着指尖把剩下的唆走舔掉汁水。他大脑一时短路,挺庆幸自己练就的没话找话的技能:“晚上的戏你有把握么?需不需要临阵磨枪再对下戏?”
这幕是从中原返回西苗的认萍生和结束祭祀的翳流教主的一番交谈,被组里的腐妹子脑补成了非正式表白,可想而知剧本有多暧昧不清。可惜主演换成前任与前任,就不是一句尴尬就能解释得清楚的。
慢慢剥葡萄的人平静地说:“不用。你不想就别勉强了。”
翳流教主祭祀造型比起认萍生的长袍要人x_ing化,衣料很少,项饰、银圈、胸饰把线条流畅的上身遮去五成,宽肩窄腰还被完好突显出来,格外赏心悦目。裸|露的两臂贴有对称的纹身贴,形状是九头凤——慕少艾豁地起身,牢牢锁住南宫神翳的右臂:“这怎么回事?”
增生x_ing疤痕r_ou_红得诡异突兀,起于肘部,几乎贯穿前臂。他不敢猜测那道创的深度,话梗在喉头,没问得更详尽。
男人像想起什么,提唇笑了。
这笑容于慕少艾很陌生,从瞳孔到眉峰,浸着素秋雨露的冰凉和四年时光积淀的幽暗。二十七八岁,没能改头换面也毁了当年一瞬望穿的一双眼。
他们都不一样了。
“开放x_ing骨折,别太在意。”南宫神翳改用左手拨掉渐渐放松的束缚,他CaoCao看了下效果,明白遮掩作用有限,顾及对方心情还是取纸巾简单捂住了,“加副臂饰,加上后期处理应该就不太明显了。”
慕少艾松口气:“那就好。”
本来有很多可以问的,譬如为什么没有回复最后一通电话,譬如为期两年的项目结束后他去了哪里,譬如为什么一个把手看得重逾x_ing命的人会有这样一道伤口——慕少艾丢给南宫神翳音讯全无的两年和过问人生的权利,他也丢回来,公正公平。
慕少艾吃了颗酸葡萄,调出不算熟络但能点头问个好的“半生不熟人”的语气来:“……这几年还好吧?”
“项目搞定后在山区呆了八个月,没网没信号,不过空气很好。期间记录了一些见闻,收获良多。”也终于体会有个人四年前一头扎进去的热忱。他想安常守故确不该拿来形容他,但拼劲总会随阅历积贮而冷却,计较得失会成为常态,活得瞻前顾后。“……‘医学的基底与目的是有血有r_ou_的人,没有亲自用脚丈量过脚下的土地,接触到活生生的、真实的人体,就算认知里填充了再多前沿理论,也没有指摘迷信蒙昧的底气。’”
他说完擦净手上的葡萄汁水,和造型师就刚才的问题沟通了下,最后加了一对半镂空的臂环了事,怎么都像欲盖弥彰。
慕少艾为他复述自己曾写过的邮件内容呆了两分钟,机械地输入密码戳开积了三年又四个月灰尘的邮箱。他飞速略过成堆的垃圾邮件,果然找到了一整片的“南宫神翳”。第一封是在那次意外后四个月,频率固定在一周一次,最近的一封在开机前,只有四个字加一个标点。
——我回来了。
当晚的戏慕少艾不在状态。
NG第十遍后,他非常诚恳地向导演申请一刻钟揣摩角色心理,窝摄像机后边看回放边翻剧本反思。
这幕戏的难点全数聚焦在卧底的认首座身上,慕少艾为此在旁侧分别备注了对应的心境变化。他快速扫过一系列形容词,慢速播放之前演绎的内容,总体上不能算出错,却少了些触人心弦的感觉。
南宫神翳也在看回放,他在认萍生靠上树干的那一帧暂停,想了想,用提问引导:“假设我是认萍生——回中原解决后顾之患后,一切大局在握,‘我’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回到西苗?”
“我需要确保我的计划万无一失,必须探知翳流黑派是否会有意外的变动——必须见证这个教派的覆灭,这是从理x_ing出发得出的答案。从感x_ing上,”慕少艾口吻微妙,“我舍不得,或许还有蒙骗信任的愧怍和补偿心理。然而我也足够笃定……即便察觉异样,对方也不会对我有任何猜忌。”
“树影象征某种庇护物,我可以在这个临时的场所暂时放下伪装。”他润润喉,继续说,“从这刻起,理x_ing逐渐退至幕后,感x_ing的比例会逐步抬升。但树影同时也是‘真我只能存在于黑暗’的暗示,正因为‘我’认知到这一点,所以……我会感到痛苦,但义无反顾。”
他忽然有些感同身受,拽开衣领,猛地吸了一口空气。近身的空气带着若有若无的、熟悉的薄荷味,让他想起无数个图书馆里的自习。角落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他蹑手蹑脚凑到他身后环住肩颈,鼻端就充盈着这味偏冷的清雅气息。
南宫神翳在剧本上轻轻一划:“理x_ing与感x_ing的成分从开始就相互混杂,但理x_ing没能撑到最后。这时的‘我’,是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即将用一个人的末路去成就另一个人的末路……”
“……‘我’是疯狂的。”
“……疯狂?”
南宫神翳不再翻剧本,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疯狂到亲手杀掉一个人,占有他的死亡……疯狂到,杀掉‘我’的部分。更疯狂的是,我还很清醒。”慕少艾醍醐灌顶。他的嗓音沙哑,勾着喃语时的鼻音,“这更像是施加于‘我’刑罚,各种含义上的。专业演员估计都能被玩到崩溃,我敢打赌编剧上辈子一定和我有仇。”
南宫神翳无言片刻,难得附和:“……很有可能。”
慕少艾大感意外,不知道从来不爱回应这类无厘头吐槽的人几时转了x_ing,还剩五分钟休息,又蹿过去和剧组成员唠嗑了一会儿,不着痕迹消解了多次重拍带来的不快。
满血复活的慕少艾在重拍两次后总算成功啃下了这块硬骨头,上床休息已经过零点了。他殊无睡意,闷闷地在床上滚了几个来回,只撵飞了求之不得的瞌睡虫。浪费了约半小时,他爬起来打开床头灯,抱着逼迫自己面对症结的心态,按邮件的发送顺序一封封阅读下去。
发出邮件的人同样难以入眠。
南宫神翳夹着燃掉一半的烟,不怎么娴熟地徐徐一啜,记起明天和慕少艾还有最后一场对手戏,匆匆掐了。酒店在二十三层,高度把偏热的气温冷却了几度,他迎进夜风醒神,确保绝对冷静后做了一个艰难无比的决定。
之所以横生枝节把慕少艾拐进来,无非是给过去的南宫神翳一个非慕少艾不能给的交代。
等这场戏杀青,他不会再c-h-a足他的未来。
生活再狗血也不是小说。
大脑里平白无故c-h-a入了一段不属本人的记忆,受传统教育的正常人第一反应绝不会是对所谓的前世刨根问底,也不会疑心是ET入侵破坏地球磁场带来了负效应。
南宫神翳最先排除的是妄想症,其次排除了潜意识投s_h_è ,查阅相关文献后依旧无解,最终只能归因于非科学的解释。
他比慕少艾更早发现横陈在他们之间的问题。当感情基础过多依托于对学识能力的赏识,继而才真正容纳对方的全部x_ing情,追逐对方脚步就容易患得患失,但骄傲得过了头,又不愿意慢下来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