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一半,顿了顿,低下头,轻声说:“除了你。”
姜润表情一滞,随即暗淡下去:“我对你,从来都没有要求过什么。现在我已经平定下来安心待在这个村子里做我自己的事业,不想再为外界的事情纷扰了……”
“我知道,我知道,”裴泽阳埋头苦笑,“是我自己过意不去,不能给你什么……不是做生意的料,也失去了家底,还这幅样子……”
可他为了重新站在姜润面前,真的付出了太多努力。
“我向你道歉,那年的事情我已经全部想起来了,我为我当年的愚昧和冷漠道歉。”裴泽阳郑重道:“当然,我也不祈求原谅。”
姜润一下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是当时上小学的时候的事。不过,他说“全部想起来”是什么意思……
还没来得及深究,裴泽阳忽然双手扶额低下了身子,像是很痛苦的样子,脸都皱成一团了,口中喃喃着:“是我的错,润润。”
“你怎么了裴泽阳……”姜润慌神,起身查看他的情形,却抬不动他紧紧扣在额头的手掌,“你说话呀!”
裴泽阳一言不发,过了一分钟,剧烈地呼吸过去,表情松懈下来,露出两只涣散的眼睛:“对不起润润。”
“你怎么了……”姜润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他摸摸裴泽阳的额头:“你发烧了。”
裴泽阳自己也摸了摸,似乎没什么感觉,摇摇头:“没事的。”
“这还没事呢!都烫成什么样了!”
姜润有些生气,端起裴泽阳的下巴查看他的情形。那人烧得双腮都红了,从耳根烫到了脖子。
“你去床上躺着吧,我去拿退烧药。”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裴泽阳并不想在这种情况下接受姜润的照顾,他是难堪的,却又是矛盾的。因为他不知道,除了今天,以后还能不能如此贴近地、平和地与姜润对坐着,即使没有交集的视线和话语,他还是觉得珍贵——跟姜润相处的每一秒都珍贵。
姜润替裴泽阳重新打了一块毛巾放在他的高热的额头,又掖了掖被角,然后神情平静地退坐在床边不远处。裴泽阳视线□□裸地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
“看我干什么?”姜润感到不适。
裴泽阳笑着环视了一圈屋子:“除了你好像也没别的可看的。”
姜润随即起身开到床边,拉开窗帘露出窗外一片苍莽的白,说:“看雪吧,把你弄病的雪。”
裴泽阳果真看了一会儿,眼睛眨都不眨,说:“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二个冬天。第一个冬天,你还记得吗?”
姜润摇摇头,下意识说:“不记得了。”
他不是不记得,只是不想记得。刚去远腾的那年,裴泽阳那样的嚣张跋扈,一个冬天他都在为裴泽阳的破事收尾,收得他快吐了。不过那个冬天没有雪,只是潮s-hiy-in冷。姜润记不清多少次忙完回家已经十几点,却在睡下之前又被被裴泽阳叫出去,一通折腾。
裴泽阳嘴角抿出一个干涩的弧度,随即放平,他在姜润脸上找到了一丝纠结的苦恼。他问:“在想什么?”
姜润顾左右而言他,视线落在他被子外面的手背上:“你这是怎么了?”
“嗯?”
裴泽阳精瘦的手指动了动:“已经好了。”
他不怕姜润问起这件事,他甚至有点想要姜润知道这件事。他太需要他的关心了,裴泽阳是个名副其实的关种。不过,他又不得不隐隐担心,如果姜润为此而自责,他当然也是会连带着心痛的。
“生病了?重病?”姜润故作不屑地猜测着。
“嗯,心病。”裴泽阳倒是洒脱,摸了摸胸口对着姜润:“打了那么多激素药,总归是有效的。”
“你还有心情皮嘴。”
姜润看着瘫在床上的枯槁身躯,再联想到一年多前二人最火热的时候裴泽阳健硕的模样,两个影子,联系不到一起。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一个人如果没经历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怎么会这样子就像没了半条命。让他一夜之间失去爱人,亲人,家业,一场飓风海啸都不一定有这般残忍。
“过来。”
裴泽阳撑着身子坐起来,向姜润伸出双手。
“干嘛?”姜润还是没好气,不为所动。
“还不明显吗?抱一下。让我抱一下,就一下。”裴泽阳重复地说着,眼神s-hi润而深情,让姜润动容得没法拒绝。
他往裴泽阳床沿坐了坐,愣了愣,然后被裴泽阳一把抱住。
裴泽阳得逞,从侧面抱着姜润,嬉笑道:“行了,跑不了了。”
姜润的肩膀被裴泽阳尖瘦的下巴顶得有些疼,但那人身上传来的热气却又是暖得实实在在。这一刻仿佛什么东西圆满了,卧室的温度升到初春,窗外的雪花也像为了庆祝什么而肆意飞舞着。
“你还是我的吗?润润?”裴泽阳执着地问。
“谁都不是你的。”姜润冷冷地回答。
但他没挪开身子,一切就有了答案。
裴泽阳心情变得好起来,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他一年半的过去:他如何抛售又买进远腾的股票;如何用仅剩的资金盲投房地产;如何顶着裴家儿子的名声在外贸圈里摸爬滚打直至被打压到井底,事无巨细,却又声声淡漠。为了保住外公和母亲留给他的那份家产,他煞费苦心,然而落得徒劳无功。
唯独他不愿意讲他最黑暗最消沉的日子。他觉得这是他永远无法向姜润展示的一面。他需要姜润的心疼,却不是来自这些颓丧之事的心疼。
姜润也不多问,聪明人,看一眼就能明白了。
讲着讲着,闹钟响了。姜润推开裴泽阳沉重的脑袋,揉揉肩膀,在床头摸到手机,说:“中午了,我得给我妈做饭。”
“那我呢?”裴泽阳可怜兮兮,就怕落下他这一份。
姜润说了声“等着”便下楼,也没去多长时间,端了三碗热汤面上来。他放了两碗在卧室,另一碗端到母亲那里去。
姜妈妈早就察觉了什么,拉着儿子问:“谁来了?是不是裴泽阳来了?”
姜润沉默地点点头。
“哎,你们这样,我面都吃不下!”
姜妈妈重重地吁了口气,拿起筷子又放下,思考着什么,看了一眼儿子又移开:“他有什么错,都是上一代的错,都是你那缺德老爸的错!”
“我知道。”姜润点点头,把筷子又塞回母亲手里,“先吃一点,冷了面就坨了。”
姜妈妈并不配合,只是把儿子拉到身边坐下,认真地问:“他这大雪天找过来,你就不感动吗?我就不相信我生了个石头儿子……”
姜润一时间觉得挺无语的:“你总是向着他干什么?”
“我怕你冲动出错!”
姜妈妈也是悔恨:“说来当时我也有责任,要是早点拦着你不让你跟男人打交道,也就没今天了,可……”
“没什么可不可,要是不要是,”姜润摸摸母亲的头发,“是我的问题,是我们的问题,您就别cao心了。”
姜润说完便出了母亲卧室,关上门,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果然不是一个好儿子,母亲都这样了,还要让她牵肠挂肚。
再回到自己房里,裴泽阳端着面已经狼吞虎咽吃了一大半。姜润有些吃惊:“你这样吃,会不消化。”
“没事儿。”裴泽阳嘴里鼓鼓囊囊,“我发着热照样能吃两碗饭,你知道的。”
姜润确实知道,裴泽阳铁打的身子,常常发烧感冒还狂吃狂喝狂进健身房。小毛小病对他来说就是无恙。
“但你现在状态不好。”
“已经好很多了。”
姜润是没有见到一个月前的裴泽阳,否则他会立刻明白这个“好很多”是什么意思。最长的时候,裴泽阳经历过八天八夜水米未进,全靠输液。
很快裴泽阳就吃完一碗面,然后又从姜润那里拨了点儿,吃得满头大汗心情大好。等姜润吃完,他就搂着姜润坐在窗户前面看雪,讲讲以前两个人发生的事情——他自以为浪漫的事情。
“你膝盖骨裂的时候,我还给你接过尿,记得吗?你总是害羞。”裴泽阳只要一想起来,脸上就挂满了笑。
“……”
在这样本该浪漫的氛围中,姜润是十足尴尬的,那么多件事,为什么非要提这件事。
“还有替你赶走展会上的泰国流氓的时候,我很帅吧?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动心了?”
“……”
“我给你做饭没几次,但每次都很成功,这是你给的好运。”
“……”
说着说着,裴泽阳笑不出来了,他紧了紧扣伏在他肩膀的姜润,沉沉说:“我从来都不相信你跟我在一起是为了利用我。你的真心我闭着眼睛都能看得见,就像你也能懂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