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净昼从未听过此等奇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说道:“风大哥,我虽不习医,但看过的医书药典也不少,怎么从没听过这样的事?”风凌玉说道:“这世上之事,又怎能书上尽有?难道,你看过的书还记载过这种冰蚕么?”
风凌玉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盒,那木质程净昼识得,是南海所产的黑沉木,据传水火难侵,刀剑不伤。风凌玉揭开盖子,一阵雾气过后,寒意扑面而来。木盒中两只约莫三寸的蚕相互依偎纠缠,与普通蚕并无不同,却是大了几倍,一只胖乎乎的,甚为可爱,另一只却额顶漆黑,似有一字,面目十分丑陋。双蚕仿佛冰棱一般,散着彻骨寒气。程净昼不由“啊”了一声。
风凌玉合上木盖,寒气顿收,说道:“你看我唇色发紫,这便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了,要是再把我塞回我娘肚里去,给她用这冰蚕解毒,那自然是什么毒都治好啦,可惜我已经长这么大,是塞不回去的了。”他摇摇头,似有憾意,但仍笑吟吟地。
程净昼被他说得发笑,又为他叹息,问道:“那你现在怎么办?”风凌玉道:“每天吃药,痛不欲生,皮肤稍碰到便要见血,真当得起吹弹可破四字,人家看见我宽袍大袖,还道我附庸风雅,效仿魏晋之风,实则我苦不堪言,连面具也不能戴……”
他忽然住口不言,程净昼也不觉得有异,问道:“为什么要戴面具啊?”风凌玉笑道:“我娘把我生得太俊,我怕女孩子们都为我失了魂魄,误了终身。”
程净昼只是发笑。风凌玉自然面目极俊,但逢言必笑,多了一丝浮华之气,若是未见屈恬鸿,当可算得上程净昼生平仅见的俊美。想到那人,他心中怦然一动,一丝莫名的忧郁忽自心底生出,氤氲着,如同这早春的轻寒,缓缓飘浮在这清清冷冷的秦淮水上。
第三章 鸳共枕
极远之处已然掌灯,灯火映在水中,波光却丝毫不动,静如沉璧。
一时两人静默不语。风凌玉心中暗道他堂堂一个男子,原是受不得这般侮辱,教主也不知是起了什么心思,居然会对他下手,但看他神态,也不是毫无情意。于是说道:“程兄弟,教主今日就全赖你相救了,望你不计前嫌才好。”
程净昼犹疑道:“前嫌?什么前嫌?”风凌玉心道他必是不愿提起,哈哈一笑说道:“程兄弟既肯答应,足见襟怀大度,请受我一拜!”说着便躬身行礼,程净昼连忙去扶,只觉得一阵大力压住自己的双手,竟然扶他不动,生生受了他一拜,更觉得羞愧,说道:“风大哥但有吩咐,我自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此事……屈公子他未必肯答应。”
风凌玉心道:“你答应他自然肯答应了。”却不敢如此直白,于是说道:“我跟他说便是,你不必担忧。生死乃是大事,何况我家主人久慕程兄弟风仪,当日在寒波楼上见到,已是大为心折,硬是要我追着那老丈好几里路,将那玉买下来。他对你可谓一……一见如故。”他本想说一往情深,临到口边,硬生生地换了一句。
程净昼心中怦然一跳,垂首不语。方才云雨之事,他虽然如处梦境,但也不是完全不知。屈恬鸿若是心中恼恨,岂会任他予与予求,显然是默允了。心中忽如电光火石一闪,有些寒意窜过全身,心中忽然想道:“世上岂有这般巧事?买玉、上船、中毒、行房,无不是巧到极点,难道……这是常说的仙人跳么?”他本是直率之人,想到这层,脸上便多了些冷意,但也只是怀疑,未曾确认,也不能就此掉头就走。这主仆二人形貌出众,非同寻常,浑然不似以色相骗人钱财的阴险小人。虽做如此想法,但先有了顾忌,便事事小心起来。
风凌玉笑道:“既然你肯答应,一切都好说了。”走到房门前,咳了一咳,才敲门说道:“属下风凌玉有事求见。”程净昼忽然脸上一热,他出门时那人一时还起不得身,要是贸然进去,只怕见到之景颇为不雅。
程净昼还在犹豫,一个清朗的声音镇静说道:“进来。”风凌玉已肃容推门而入。程净昼不知怎地,心中忽然一紧,抬头已看见那人。
外面暮色沉沉,房内已经掌灯。但见烛火光辉,洇染在那人素衣衫袖上。那人端坐于桌前,脸上的面具虽然还是冷冰冰的寒气,但与那柔软的光芒又似乎无比的和谐,人也似温暖在这一盏昏黄之中。
程净昼只觉得一阵安定和缓,似乎有静流自心底悠然而过。
此时此夜,难以为情。z
风凌玉单膝跪下,说道:“公子,冰蚕已经取到。”他一扫平日狂狷之态,万分恭敬,决然不似作假,让程净昼微微一惊。若当真是有所求而来,能做到如此,谋的恐怕是惊天之变。
屈恬鸿良久才开口,声音有丝冰屑的冷意:“那好。你可以走了。”风凌玉将沉木盒放下,说道:“属下还有一事禀明。”屈恬鸿说道:“若是方才之事,我已听到,还有别的事么?”风凌玉犹豫一阵,说道:“公子万事小心。”转身退了下去。
程净昼疑惑更深。他们方才谈论之事远在门外,声音又低,屈恬鸿如何能听到?若说其中无诈,他定然不敢相信。
屈恬鸿说道:“你过来。”程净昼登时犹疑不决。要他平白无故地被那古怪东西咬一下,他断断不能接受,难说本来无事,反倒因此中了剧毒。屈恬鸿看见他不动,说道:“你不过来,我就要过去了。”程净昼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你、你别过来!我过去便是。”他话已说出口,不能再出尔反尔,只得硬着头皮,一步步过去,每一步都如拔万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