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眼神有些后劲上来的迷糊。“你,没有其他骗我的了吧?”这可是两人之前破事一笔勾销的前提。
纯粹的疑问,听在有心人耳朵里,就会想象模拟,变成质问的语气,虚构出以后水落石出时的场景。
有。一开始我就在骗你。
在心里算计了数遍的秘密,就这么第一次,被对方直截了当问出来,像是掩盖在厚重衣服下面的伤口被瞎子一把掀开,暴露在光天化r.ì之下,瞎子看不到,只能凭触觉猜测,自己却一览无余,看得极为清晰。
丑陋的,带着恶意的伤口,却涂了一层平整的,用来迷惑的蜜。
捂着的时候还挺得意,当瞎子就这么伸出手想要摸索时,竟开始觉得自己有些恶劣。看着那明显没平时清醒的眼眸,一脸等待答案的疑惑,顾泽言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很坦然地说没有?他居然开不了口。
不正面回应,反问。“为什么说骗你的第一个人已经死了?”
“就是再也没见过面啊,我当他死了,还经常缅怀他。”越辰无奈地撇撇嘴,有些自嘲的语气。回答的很坦白,目光也有些放空,明显是已经醉了。
想念就想念,什么死了,什么缅怀,真是嘴硬。对我就下得了手?歧视太严重啊,差评。顾泽言发现在这小子面前,自己注定就是被比下去的命,从一米九到顾小妹,再到现在这个不知圆扁的神秘人。想到这不由有些郁闷,喜欢的啤酒也不想喝了,往茶几一搁,抱着手臂专心盘问,诱哄地用没有代入感的第三人方式。
“为什么那个人骗你,你不生气?顾泽言骗你,你就把他揍一顿?”
两只手心弯曲覆上冰凉的罐身,合拢着贴在低下的额头正中,像一棵垂头丧气摇摇欲坠的枯C_ào,身体发凉,脑袋里头却继续发热。“因为信任一个人,等于给了他背叛的权利……顾泽言,他……”
话语一顿,越辰闭上眼睛,冷热的极端刺激,让他的眉头有些不舒服地皱起。“我看不透他,我不敢信任他……我不想再被信任的人骗,恢复要很久……”就那么一个,久到他现在还没恢复……
人总是对爱的人百般宽容。对方辜负你的时候,你不会愤怒,或者说是失望远大于愤怒,你只会怪自己太愚蠢,当初为什么会被蛊惑。你甚至幻想,如果当初你做的再好一些,他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对你了。
宽容的前提是,对方是你爱的人,类型包括很多种,亲情,爱情,友情,遥遥的尊敬……而越辰会对他的欺骗生气,因为他不属于上面任何一种。
他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闯入者,强硬地想掠夺越辰的领地。就算是伪装成友善,那也只是伪装罢了,越辰不是顾以萌,傻乎乎觉得天下都是好人,他的防备心比一般人都重。极有可能那种防备,就是第一个欺骗他的人亲手赠与。
所以杯弓蛇影,除非是熊平那种百分之百的纯好,否则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好,掺杂了百分之零点一的假,他也会感受到不安和困惑,就算会摇摆迟疑,最后也是拒绝掉。
不是他不要,而是他不敢要。看似是由他决定要不要接纳,实则是取决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心。顾泽言突然意识到,他硬生生把自己推入了一个两难境地。要是按原先想法继续有目的地对越辰好,自己绝对不会有所回报,冤大头,简直是2500的N倍。要是放弃,那算什么?
那自己就成了一个笑话,蠢得没有内涵,暗地里费尽心思,却瞎忙活一场。
该怎么办呢,摸着下巴思量着,他突然很想看看越辰现在的表情。
那小子说完那句话后,就一直垂着头,两只手臂放在胸前,手合握着罐头,贴住额头,偶尔小幅度地搓一搓,像在汲取冷气,脸被遮住,看不到神情,标准的一个防卫姿态。
你对着我上香啊,真是不礼貌。顾泽言伸手,想去拿开那罐碍眼的啤酒,却意外地有些困难,拔河似的,越辰死死攥住,就是不松手,罐身不堪挤压,有些轻微变形。
这种表现于外的抗拒,是内心自然流露的拒绝,顾泽言突然就有些失去耐心了,动作强硬地去掰紧紧收住的十根手指,又是相似的冰冷,又是死也不移的英勇就义,和那天客厅的情况如出一辙。
不过这次的入侵者换成了他,还是攻击更高层次的j.īng_神领域。只是很不幸,也是失败而回。
“放手。”
手指收缩,更紧了,像抓救命稻C_ào似的,喝醉的人特别执拗,根本不听他的。
不想再像上次清醒地演什么柔情攻势,这回直接听从内心的意见。你握住不放是吧,行,隔着越辰的手就这么顺势用力一收紧,把整个罐头捏扁了。
空气中是一声极为干脆的金属咔啦声,里头还有少部分残余的液体,倾斜着流出来,乱无章法地淋s-hi了十指j_iao缠的手背。
原本直直坐在茶几上的身躯有些往前倾,这个微微俯视的角度,鼻息间呼吸,都能闻到对方身上散发的啤酒味道,苦涩和甘冽并存的歇斯底里。
波罗的海雅士烈x_ing啤酒,继承了俄罗斯民族强悍好勇的传统,麦芽浓度14%,酒j.īng_度7.2%,标准远超其他同类,味道之烈,喜爱者甚喜,厌恶者极厌,顾泽言的底线是四罐,四罐后他就会醉。
咖啡,苹果,你又开始冒充啤酒,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装成我喜欢的东西?
扁扁的罐头像张扭曲的厚纸从手心中滑落,两手合拢,裹住越辰的手掌,就这么轻松地摁了下去。
终于看到了那张脸的表情。浓密的眼睫下垂着,有些亮晶晶的,眼角并不红,那不是泪水,应该是沾上了啤酒包装的水滴,眉眼露出一丝病恹恹的疲惫,像极了心灰意冷的自暴自弃,把周围隔开,在自己的世界里头固守一隅。
不是宴会那天被摁在泥泞的挣扎,更不是那r.ì在客厅被侵犯的茫然,根本就是一潭死水的平静,毫无生气,是灵魂自愿沉下水底,不想再浮起。
不是坚强,也不是脆弱,像极了心电图最后缓缓平成的一线,连绝望都懒得给予。
就这么害怕被人骗吗?就这么不敢相信人吗?世界那么大,有多残酷,就有多j.īng_彩。就这么不愿意,跨出第一步,去接受新的人,去看看外面绵延千里的风景吗?
手指就这么自然地伸出,轻轻揩去眼睫上那像眼泪的水滴。微凉的睫毛擦过指腹,羽毛般柔顺。
冰凉的水滴,犹如清晨蝴蝶的亲吻,在停顿的时候像主动衔住,圆融的汇聚,却让心中逐渐坍塌的戏弄和俯视,彻底碎冰般裂开爆炸。那是美轮美奂的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最不可思议的碰撞,最戏剧x_ing的奔溃,最绚丽的末r.ì之端。
你这样子很美,像橱窗中摆放的最j.īng_致的娃娃,把淡薄表现到极致。但我不喜欢,不喜欢你这种表情。不喜欢到,我很想亲手去改变。
我会让你走出来。我何必要感化你,我何必要让你屈服,我可以点缀你,我可以润色你。所以——
“我以后不会再骗你。”
坚定的低语保证,落在已经闭眼熟睡的人耳畔。
至于接近你的目的,这个谎言,就让它将错就错成为真相好了。其实你早点对我露出这种表情,或许我就更早改变我的决定,也不用那么庸人自扰,自己绕来绕去那么久,最后还是绕回了原点。绕回原本那句不怎么真诚的,我想和你做朋友。
算了,做朋友也挺好的,其实我看你还挺顺眼。
算了,庸人就庸人吧,总比冤大头和笑话好。这世上,谁不是庸人呢?
客厅墙面的时钟响了一下,安静地指向凌晨一点,顾泽言先起身收拾了一下啤酒会谈的残骸,然后又像上次抗麻袋一样,想把人送回房间去。
才多久,怎么感觉比上次更轻了,硬硬的骨头都有些硌到自己,正疑惑着,肩膀上的醉鬼有些难受地唔了一声,手揉了揉脑袋,挣扎着要下来。
“头……难受……”刚喝了酒就身体三百六十度倒挂,脑袋充血,肚子被弄得有些反胃地想吐。平时冷静话少的人醉的时候特别固执,像三岁小孩就是要下来的无理取闹,手肘啪的打到顾泽言的后脑。
白天刚被揍过,晚上竟然还是逃不过魔爪,有些吃痛地把人放回沙发,揉了揉发疼的后脑勺,心里冒出的,是面对顾以萌才有的无可奈何。
算了,不和喝醉的人计较,顾泽言往上扯了扯都快被蹭到地上的被子,弯腰把人横抱起,就朝房间走去,
顾以萌起来上厕所,推开房门,睡眼惺忪地,看到的就是某人怀里抱着一个,一脸拿你没办法,突然对上她眼神的瞬间。见到鬼似的,眼睛猛地睁圆!深夜在客厅,新郎抱新娘的场面是怎么个诡异法?!
不信邪地揉揉再睁开,不由松了口气,吓死她,原来是哥和越辰。怎么会看到满天花球的气泡和彩带,一定是刚睡醒脑袋迷糊的幻觉。
你们在干嘛,玩过家家酒啊。顾以萌睡意也没了,嘴型比出疑问,大半夜的玩粉红公主抱,一直说我幼稚,哥你才是最幼稚的那个!
明智地选择不跟她辩驳,顾泽言抱着人进了房间,掩上门。
这还是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在他房间参观,桌上散落着书和制图工具,笔记本关了机还没合上,整体有些凌乱,但不邋遢,顾泽言把人放床上,正拉上被子,手就这么被抓住了。
“谢谢……”睡梦中的人皱着眉,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呓语。
“不客气。”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丝微笑,像这样挺有礼貌,不是很好。
没想到下一秒,那只不安分的手在他手背上摸了摸,像是没找到要的东西一样,嫌弃地一推,眉皱得更紧了。
“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