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泽因为自己是个世家子弟,所以一直有点看不起桂如冰,总觉得他是个暴发户。不过这个时候,当然早已把那种自抬自爱的思想摒除掉了,硬着头皮昧着良心向桂如冰微笑:“桂先生,我的来意,不用多说,你也一定是知道了。”
桂如冰连头都懒得点,目光自然下垂,望着金世泽脚上那双锃亮的皮鞋。
金世泽见他不答,便继续说道:“这次家父的事情,全靠桂先生劳心费力,我的感激,真是无以言表。只是目前还有一个困难,便是我在一时之间,实在是筹不出那么多款子。桂先生可否再通融一下……”
桂如冰没等他说完,便又微微扬起头,面无表情的答道:“金先生,是你通过舍弟,百般请求我去向监察院找人脉想法子的。我把办法给你找到了,我的任务也就结了。你若还要向我来谈判的话,那似乎是不大合情理吧?”
金世泽听了他的话,其中似乎并无缓和的余地,便厚着脸皮继续微笑道:“是的是的。你说的很对。我这个应该要算作不情之请了。只是我这个家庭,外表瞧着固然是好看的,其实全由家父一人支撑,早就是徒有其表。又加之前些日子药厂被封,百货公司那里又遭了火灾,还有一家银行,目前不但没有利润,还要我私人拿钱给他充头寸,这一阵子在经济上的损失就十分巨大。我想方设法的筹了这两天,就只筹到了一百三十五万的款子。不知桂先生能否代我向监察院那边再通融一下。桂先生这些日子为了家父的事情,一定是非常的辛苦了,所以……”说到这里他扭头对身后的听差金贵使了个眼色,然后回身继续说道:“这点东西,就算是个小小的谢礼,希望桂先生千万不要拒绝才好。”
说完这席话,那金贵已然把一个红木匣子奉到了茶几之上。匣子虽是古色古香,雕工精致,然而却安了一把很隐秘的弹簧锁,小钥匙就c-h-a在锁眼里。金世泽转动钥匙打开匣子,然后将其双手推倒了桂如雪面前:“桂先生不要见笑,我若不是窘迫的没了法子,也不会拿这个来做谢礼。桂先生好歹收下,就是给我面子了。”
桂如冰听到他只筹到了一百三十五万,还不到一半的数目,本来是很不满意的;不过见他把个匣子推到自己面前,便不由得生出一点好奇心,探身伸手,把匣中的若干文书翻着扫了一眼,便发现这一匣子的文件,竟全部都是房契地契!
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而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对面的金世陵又从金贵手中接过来两只皮箱,分别打开了转向他,露出里面蓝盈盈的钞票颜色:“桂先生说过不要支票,我今天上午去中央银行提了现钞出来。因为数目比较大,所以还是请府上的账房再清点一次为好。这些钱加上城内的三所房子,还有河北的庄子,大概离三百万的总数,还略差一些,我还有点古董,倒是很值些钱的,不过现在如果急于出手,恐怕在价钱上要受到很大损失,我想与其这样赔钱卖掉,不如送给桂先生……你请过一过目吧!”
金世泽这边说着,金贵那边就已然打开房门,里应外合的运进来一只大铁皮箱。这个箱子瞧着没有什么异样,也是一个盖子一把暗锁。金世泽站起来,从衣服口袋里掏钥匙,一面开锁一面向金贵等人使了个眼色,金贵见了,立刻就带着人悄悄的退了出去。
打开暗锁,这时才看出这箱子的奇怪处来。普通的箱子,都是掀开上面的盖子,而这口大铁皮箱,却是侧面打开,现出里面上下的格子,有如一个小立柜一般。那格子四壁都粘附了柔软厚实的紫色绸缎,其中放置的物品,有玉瓶,有铜爵,有卷轴,统共加起来,足有四五样。金世泽瞄着桂如冰,又把柜子钥匙轻轻的放到茶几上,轻声笑道:“桂先生,你看这个,可还满意吗?”
桂如冰端坐在沙发上,连身子都没有欠一欠,目光虽是也s_h_è 向那多宝格似的箱子内了,可是一触即收,并没有现出欣喜来,并且还皱了眉头道:“金先生,你把这些东西运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外人看起来,倒以为我受了你金家的贿赂了呢!这可不行,马上拿走吧!”
金世泽知道他这人惯于做作,而且双方争斗多年,此时终于扬眉吐气了,他更不会放过这个刁难自己的机会。所以依旧陪着笑道:“桂先生太谨慎了,我无非是感谢桂先生对家父的一番帮助而已,桂先生一定不要拒绝才好。”
桂如冰绷着脸,只在目光中透露出一抹得意:“金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至于令尊何时能够恢复自由,就要看院里那几位的意思了,与我无涉!”
金世泽笑不下去了,可是也不敢翻脸:“桂先生,我知道家父同你这些年,一直政见不合,颇有摩擦。我这里替家父向你道歉了。我还可以向你保证,家父如果能够度过这次难关,以后一定不再涉足政治。”
桂如冰仰起脸,好整以暇的望着天花板上的绿斑:“这个,似乎与我并无干系吧?”
金世泽望着他,又恨又急:“桂先生,求你行行好,放过家父吧!你还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出来,我一定想办法达成。只要你肯高抬贵手,给家父一条生路就好!”
桂如冰听到这里,“腾”的站起来,脸上现出不满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简直不知所云!”随即就要拔腿离去。
金世泽这回可是急了,他起身一步迈到桂如冰面前:“桂先生,你——”
桂如冰直瞪进他的眼睛里去:“我怎么?”
金世泽望着他,心想自己今日务必打动桂如冰,否则老父就真的难以生还了。
思及至此,他一横心,索x_ing“嗵”的一声跪了下去:“桂先生,我求求你了!你行行好,放过我父亲吧!”
桂如冰这回可是吃了一惊,后退一步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金世泽一手抓住了桂如冰的裤脚,万分艰难的开了口:“桂先生,我家里为了救父,如今真的已经是倾家荡产了。你若再不施以援手,那我们真的……真的……只有投江的份儿了!”
桂如冰居高临下的望着金世泽,想到昔日无比威风的金大爷此刻竟然跪在了自己的脚下,苦苦哀求着想要一条生路——那感觉是相当美妙的。
这时墙上的挂钟当当当当的敲了四下,桂如冰抬腕看了看手表,发觉自己时间有限,不能总是留在这里折磨金世泽。便故作慈悲的叹了口气:“金先生,你起来吧!虽然令尊往日对我,是百般的排挤,可我到了这个时候,却是不计前嫌的。而且我也不过是个中间人而已,所以结果到底如何,我现在也不敢给你准确答复。钱,我是要转交给他人的,你可以留下;至于其余的器物,还是请带走吧!”
金世泽听到这里,知道他这是把自己刁难够了,便应声站了起来:“不,万事都让桂先生cao心了,送点薄礼也是理所当然的。请桂先生千万收下,千万收下!”
桂如冰一扬浓眉,虽是脸上没有笑意,可是那微黑的皮肤中都透出了亮光来。只见他摇头叹道:“金先生,你可真是强人所难啊!”
第20章
金世泽从桂公馆回来后的第二天,金元璧被人抬回了家中。
他那时是在去部里的路上被人突然拦车带走的,事前毫无预兆;如今被人用担架抬回来放到大门口处了,人事不省,也没有得到一个交待。门房里的听差留不住来人,只好拽着担架一端,把金元璧拖进院中。然后张张惶惶的跑入楼内通报。
其时金家三兄弟正围坐在一起,愁眉苦脸的发呆。忽然听到这个喜讯了,立即就拔腿奔出来迎接——结果发现,原来自己的老父是躺着回来的。
金世流拉着金世陵,不让他过去捣乱,金世泽则蹲在担架前,先是仔细打量了父亲,见他仿佛是睡着了一样,神情倒也安详,只是皮肤白里透青,瞧着不大对劲。至于身上的衣服,还是那天出门时所穿的一套长袍马褂,衣履算是整洁,可见应该是没有受过刑的。
金世泽低下头,一边将手指探到金元璧的鼻端,一边轻声唤道:“爸爸?爸爸?”
有鼻息,没有回答。
金世泽惶惑起来,可是很努力的伪装镇定,起身让听差把担架抬去楼上卧房中。自己则跟在后面,一路押镖似的看着。
金世陵落了后,上前一步拉住了金世流的手,小声问道:“爸爸怎么了?”
金世流不说话,手心里汗津津的。
这一行人默默的进了金元璧的卧房之内,金世泽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前,忧心忡忡的盯着床上的老父,每隔个半分钟就要低低的叫一声爸爸。金世陵见了,就忍不住开口道:“我打电话叫医生过来瞧一瞧吧!”
说完这话,他见房内无人反对,便自动的跑出去,给他家里常用的那位顾医生打去电话。那边接电话的是顾医生的助手,先也是热情应对的,后来听说这边打电话的是金家,立刻就变了口吻,很冷淡的答道:“顾医生出诊,还没有回来呢!”
金世陵自从经过黄书朗那一次冷遇之后,便尤其注意旁人对自己的态度,神经变得非常敏感。那助手的语气中分明带了一种避之唯恐不及的成分,所以他也不再多说,挂断电话后再找其它医院。
半个小时之后,金家来了一位英国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