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珊瑚坝机场到文化新村,那路途是非常之漫长的。金世陵坐在车里,眼中的泪水已然干了,只痴痴的望着他二哥,忽然凑过去,在金世流的脸上“梆”的亲了一口。
金世流抬手抹了抹脸:“老三,你好多口水。“
金世陵嘻嘻一笑:“二哥,你从香港来,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
金世流指指身边的皮箱:“我带来了一些小玩意儿,还有糖果。”
金世陵又往他身边蹭了蹭:“重庆的条件可比香港要差许多,你既然来了,就得克服忍耐一下了。”
金世流叹了口气:“我就是想看看——对了,你想不想我?”
“当然是想的要死啦!”
“那就好——我是想看看你。”
金世陵微笑起来,刚要开口,忽听得那司机在前方“哎呀”了一声:“陵少爷,不对劲儿,前边那儿挂球了!”
金世陵立刻紧张起来,探头向车窗外一看,果见远处的木竿之上,挑出一只红球来。
“这可怎么办?我们现在离那个村子还有多远?”
司机想了想,答道:“陵少爷,从这儿到文化新村,还有几十里地;我看我们还是先往歌乐山方向去吧,那毕竟还近一点儿。”
金世陵不愿意带金世流去歌乐山,就又问道:“附近好不好先找个洞子避一避呢?”
司机停了汽车,坐在车内东张西望一番后答道:“陵少爷,咱们这刚刚出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洞子可避啊。”
金世陵咬牙急了一声,心中又害怕,只好答应下来:“那就往歌乐山开吧!”
汽车一路开到了山脚之下,附近的高杆之上依旧只挂着一只红球,可见危险并未解除,而日本飞机的踪影,目前却也是没有。金世陵晓得此刻往文化新村跑,那是决计不可以的了,只能上山先躲过这一阵险情,等傍晚时分太平下来后再做打算了。
金世流倒是不知愁,因为是第一次乘坐滑竿,所以还万分的好奇。
金世陵同他在赵公馆的大门口下了滑竿,然后便和他进入楼内客厅中亲亲热热的坐了,佣人见陵少爷过来,自然赶忙过来奉承伺候,不等吩咐,便将家中的上好茶叶沏了一壶,同几盘精致点心一起端了上来。金世流见了,就笑道:“你在信中,总把重庆形容的人间地狱一样,不过现在看来,除了要躲那个什么球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的不便之处嘛。”
金世陵将他带来的那个大黑皮箱拉过来打开了,一边翻检里面的巧克力糖,一边答道:“你还什么也没有见过呢。况且这歌乐山上也算是清平世界了,你若是去了市区,非要把你吓的魂飞魄散不可!”
金世流刚要回答,忽然客厅门口处有人探头进来,见有生人,便仿佛很不好意思似的转身要走。金世陵一眼看见了,就大声招呼道:“英童,请进啊!这是我二哥,没有关系的。”
赵英童听了这句话,才拄了手杖慢慢的走进来,同时还轻声笑道:“不好意思,我打扰到你们兄弟间的谈话了。世陵弟弟,请帮我做一个介绍好吗?”
金世陵现在一看见赵英童,就觉着很可怜他。此刻也不把他当外人,用手一指金世流道:“我二哥,金世流。”又转向金世流:“他是赵英童先生,我在信中向你提过的。”
金世流站起来,向赵英童伸出了手:“赵先生,你好。”
赵英童的右手还拄着手杖,此刻就赶忙小心站稳了,腾出手来与金世流握了握:“你好,金先生。快请坐吧。”
金世流依言坐下来,赵英童也找地方坐了,忽然又微笑着问道:“金先生的名讳,是哪两个字呢?”
金世流答道:“世界的世,流传的流。”
赵英童做了一瞬间的冥想状,又以一种试探x_ing的口吻笑道:“这个名字,我听着很熟。金先生先前写过话剧的吧?”
金世流忽然有点脸红:“呃……是啊!”
赵英童笑起来:“那就对了。我前些年时,曾同家母在无锡住过一段时间。金先生的剧本那时是很流行的,我还曾在《青年文学》上拜读过您的几篇大作呢。实不相瞒,我是很崇拜您这样的剧作家的。”
金世流“呵”的笑了一声,脸红成了一个番茄。
赵英童低着头,仿佛是又高兴又紧张,喃喃的道:“可惜后来,我搬去了昆明,就买不到《青年文学》了,真是遗憾之极啊。金先生,您写的那样好,现在还在继续创作吗?”
金世流弯了腰,以肘支膝,手托着下巴,声音很轻的对着地面道:“唉……别说了。”
此刻听差走进来,询问金世陵如何开午饭。金世陵作为管家之人,只好起身亲去指导安排了一番,顺便多找些珍贵食品,烹制出来好给他二哥接风。
金世流和赵英童在客厅中相对而坐,二人不知怎的,越聊越忸怩。虽然忸怩,可是话却并没有因此而少讲一句。赵英童以一种自言自语的方式,一个劲儿的讲述自己当年对金世流的景仰之情。而金世流垂着眼帘,一面听,一面专心致志的用一条手帕擦着手心里的汗。
第51章
金世流在赵家吃了一顿午饭,其间席上一共三人,除了金世陵侃侃而谈之外,余下二人都是沉默时候居多。金世流是食不言寝不语;而赵英童——仿佛一旦面对了金世陵,他就立刻变得言语无味起来了。
吃过午饭,金世流回到客厅,一面吃水果,一面随便翻阅几本来自昆明的粗糙杂志。金世陵则站在窗前望着天,心里揣度着日本飞机今天还会不会来。而赵英童一言不发的坐在金世流旁边,心不在焉的、若有所思的望着手中那份来自香港的英文报纸。
天色渐渐y-in霾起来,眼看着就有了点雨意。这让金世陵很高兴,回头对金世流说道:“云这么厚,飞机今天一定不会来!咱么现在就走吧!”
金世流没有意见,放下杂志,又拿托盘中的小方块s-hi毛巾擦了擦手:“走吧。”
赵英童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脸上才现出了微笑模样:“金先生要走了吗?”
金世流在饭前被他狠狠的夸了一顿,搞得很不好意思,现在就很羞涩的点点头:“是啊,我要走了。世陵已经为我安置好了住处,赵先生以后若是有时间,也请去坐坐。”
赵英童斜了金世陵一眼,随即笑道:“谢谢,我有时间的话,会去的。”说着,他便费力的一手按了沙发扶手,一手拄了手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金世陵瞧见了,便伸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你坐,不必送。”
赵英童怯生生的,只是笑,也不坐。
金世陵根本就不把他放在心上,伸着脖子又看了几眼天象之后,他开始招呼司机和轿夫,备滑竿预备下山。
金家兄弟,在下午四点钟左右时,抵达了文化新村。
这时赵家听差已经等在村口,见陵少爷来了,便殷勤之极的引路前往所租的房子。金世陵见这二层小楼果然是正宗的洋灰房子,上楼之后,靠边处一套房间,里面分了三间,已经分别被布置成了卧室、客厅和书房。厨房是没有的,但是有室内的卫生间,上下水系统也畅通。疏建村中能出现这样的房子,也真是堪称奇迹了。
二人进了房间,金世陵先各处检查了,见果然是一切都完备,便放了心。告诉他二哥道:“这种疏建村里就很安全了,一般日本飞机纵是来了,因这里空旷,也不会投炸弹的。一日三餐,房东家的老妈子可以代劳,也不用你管,你若是不嫌条件简陋,那就住下来吧。”
金世流并不挑剔,表示对这里很满意。
金世陵得了这个答复,也就放了心。关了房门,他笑嘻嘻的走到金世流的面前:“二哥,亲一下!”
金世流问:“亲哪里?”
“嘴。”
金世流皱眉:“这不好吧……”
金世流又向他逼近了一步,二人的鼻尖都几乎要相触了:“我想你呢!”
金世流迟疑了一下,稍稍歪了头,凑过去在金世陵的嘴唇上轻轻亲了一下,随即抬起头道:“好了,别闹了。”
金世陵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二哥的气息是年轻的,温暖的,健康的,带着一点香水的芬芳。
对于长久陪伴在赵将军身边的他来讲,这种气息是久违的、新鲜的、诱人的,带着无比的吸引力。他甚至觉得金世流简直就像一个饱满多汁的水果,这让他牙痒痒的,恨不能上去咬他一口。
因为是自家兄弟不用客气,所以他一旦存了这个咬人的念头,便也不打算自我控制,猛然扑上去紧紧抱住金世流,他冲着这二哥的脖子就是狠狠一口!金世流猝不及防,不但是被吓了一跳,同时也痛的要命,不禁就“啊”的大叫了一声。手忙脚乱的推开金世陵后,他眼含热泪的捂了脖子:“疯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