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如霖忙问:“是不是大师您觉得,他这名儿和这局不配?”
老者哈哈笑:“不是!是太土了,你要人混娱乐圈,名字这么土还能行吗?”
沉寂一秒,哄堂大笑。王丽军也跟着笑,但他心里不舒服。他心想,我出生那时候正当老兵潮,那几年四九城出生的孩子,不是兵儿就是军儿,天安门上相片掉下来,能砸死十个卫东卫红,我这儿好歹还有个“丽”,凭什么嫌我土?
老者又说:“诸位都爱赌马吧。本来随便落注,结果买到黑马,不知心情如何?”
座下诸人纷纷抚掌。
他转向王丽军,示意下面这话是对他说的了:“‘骊’这个字,在古语里就是黑马的意思,你今后就改叫王骊君吧,你父母的心意,也能留一半,你说是吧?”
金如霖开始鼓掌,夸这一个名字是多么匠心独到,在众人掌声中,王丽军被迫接下这个名字,可他心里,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接受。
这时,又一葡籍女佣匆匆走来,禀报金如霖道,下午茶已在花园中备好,请各位老爷用茶去。
金如霖邀请曹大师去,后者婉拒,说:“我一个内地人,吃不来这些,你们去吧。”
周围几人笑,纷纷往花园走去,他们拱手向金如霖祝贺,夸他住处风水好,又有双星镇宅,相信他不r.ì一定能踹下金向炎,荣登首富之位。
乔卫东定住不动,曹大师父道,愣着干嘛,你也快去。
乔卫东指着王丽军说,那我哥——
曹大师说,借你哥哥一用,稍后完璧奉还。
乔卫东这才离去。
群人行到花园中,一齐把茶言欢,把乔卫东晾在一边。
一人问:“哎,那小王,你什么时候看中的?你当初不是要推一广东小孩吗?还给大伙看过照片,我可说,你这是搞双管齐下呀,另一管什么时候上?”
金如霖说:“上个屁呀上,本来这角色就是给那广东小孩儿的——但我转念一想,一出手就甩王牌,不理智。老大手黑,小孩哪儿遭得住这个罪。我就想,找个皮厚的给他受着,等我跟老大形势稳定了,下部电影,再把正主捧出来,明白么,真假和氏璧,咱玩儿的是疑兵之计呀——”他手里握杯,转来转去,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另一人说:“那大师说的什么杀破狼,你也信嘛。”
金如霖说:“怎么不信!我们潮汕人,谁不信这个?这叫超科学,超越科学,啊,科学没法解释的,大师能解释——”他摆手道,“说什么我都信,小王我捧定了。”
又一人道:“信!那么多达官贵人都信,说明有道理啊,咱们怎么不信,一命二运三风水,您天生命好,师父给看的风水又好,现在这运气来了,谁也挡不住。”
几人又连忙碰杯,吱吱乱笑一阵。有人忽问:“听人说,金总你最近三天两头往剧组跑,去监工吗?”
金如霖呷口茶,喟叹一声:“监个屁工,我跟常妙童见面去了,丫跳反到我这边儿来,不得经常来往,互相知会情况嘛。”
那人问:“那厮反了金向炎,不忠不孝的玩意儿,放哪儿都是个雷。”
金如霖若有所思。
又一人问:“那你还敢用,就不怕哪天他把你也给卖了?”
金如霖不笑了,他吞口茶,把杯子往桌上一顿,叹道。
“卖就卖,生意这事儿,不就是卖来卖去。不是你卖我,就是我卖他,富贵险中求嘛。”
乔卫东不去听他们谈天,因此错过了许多信息。他只站在花C_ào里,掐下一枚叶子,在手里折来折去。忽而他看见一朵红花,是南地特有名贵品种,他从来没见过,于是想掏出相机来摄下。可是一摸胸口,才想起自己没带相机傍身,乔卫东长长叹口气,心想,放着这么好看的花不看,只知道谈天说地,这群人也够无聊的。
而在屋内,曹大师站在窗边,他招招手,叫王丽军过去。
王丽军也走到窗边,曹大师矮过他,转身看他时,虽然是仰望,目光里竟有些怜爱。
王丽军不知该说什么,曹大师只伸出一根指头,指指他的鼻子,摇头道,说,你这小子,这辈子,难吶。
王丽军还没答话,他又接,不过那没什么,你都能克服得过去,不过你一定得记住,想要前途通顺,你得好好保护这张脸,一点伤痕也不能有,一旦破相,你的命也就破了。
王丽军伸手抚上脸,其实大师之前的话,什么风水什么改名,他一概只当放屁,因为社会主义接班人是不搞封建迷信的。可这句话,真的有道理。自打出生至今,他荣是因这脸而荣,辱也是为这脸而辱,美时爱者甚众,丑时狗都不理,难道这还不能说明这张脸的重要?
沉吟一阵,他喃喃道,大师,我明白了。
曹大师父满意了,收回手去,背在背后。
王丽军又问道,大师,你看我那个弟弟,他的面相,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曹大师父咧出个笑,他说,你小子,「外人不看相」[1],没听说过么!
语毕,曹大师父望向窗外,王丽军也跟着看。这太平山上风景独好,窗外是山抱港口,渔船点点,下有碧海,上有青天。
他们一起看了阵海,后来,曹大师父又为他断了命。
曹大师父亲口断命,这是金如霖拿许多钱也没买成的。那一段断语,王骊君一直记得。纵然是很多年后,在他最最富贵,最最强盛之时,每每想到那段断语,他都会忽然流下泪来。
那段断语是这样的。
「此命自成自立,费力劳心,六亲总是虚花,兄弟如同画饼。热心相成者少,冷眼旁观者多,吃尽多少风霜,受了万般忧愁,运限不通,百计未顺。无意中遭遇贵人,向冷灰里,爆出火焰。休恋故乡生处乐,受恩深处便为家。」
注释:
[1]老郎神:民间传说中司掌梨园戏曲的神仙。
[2]外人不看相:中国相学有忌,不为胡人看相。
第二十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山顶,金宅。
多r.ì前,钟卫红已拍完那部未来的成名作。近r.ì她又搬入金宅,拿零花钱拿到手软,r.ìr.ì行街扫货,作风大抛大洒。若是使钱累了,她就安生两r.ì,同金如霖出门饮茶、打打Golf,抑或手拖手夜游园。一时羡者甚众,一片眼红中,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不枉她当初豪赌一笔。
一个北姑,敢他人所不敢,由此登上巅峰,在家之外,多的是人耻笑她。但这年头,爱拼才会赢,而谁又管得着她是怎么赢的?
这r.ì金如霖留守宅内,在书房内批阅公司一堆文件——他的书房也是顶顶豪华,全做英式装潢,分上下二层,下层办公,上层藏书,中有一架高大木梯连接。钟卫红许诺陪他,却又不学无术,不爱看书,于是她只坐在木梯上,两条小腿由红裙间伸出,垂在空中晃晃,她盯着自己十个趾头上的红蔻丹,一时怔怔出神。
而金如霖在批文件,正逢一道夺命call又袭来,金如霖沉住燥气,接通电话。
那边道,金总,金向炎那边回话了,他说,今后百分之四十的事务由你打理,他不想再斗了。
金如霖乐道,这不挺好嘛,早干嘛去了。
那边又道,但是,他手下那个小孩儿,进医院那个……这帐算不清楚,那边说,也不讲究什么血债血偿了。既然他们的人没能演,我们的人也不能演,剧本必须改。
金如霖问,改成什么样儿?
那边说,男二变配角,露脸不能超过十分钟。
金如霖沉默。
那边说,金总,这个结果已经不错了,咱们来r.ì方长,没必要赶那么急。
金如霖怒道,你知道个屁,再不快点,你他妈的想等到香港回归啊?我看到时候还有谁的戏唱!
金如霖原意,是给自己要推的小孩寻个替身,替他受着血光之灾,谁知道王丽军还挺争气,无心c-h-ā柳,竟也发芽,金如霖绝不放弃任意一个机会。
那边嚅嚅两句,又道,金总,虽然戏份这边是不成了,但是我们可以在其他地方做文章嘛……
金如霖思考几秒,说,行吧,照片你们有,找几个人,给我好好写。
他气哼哼挂断,又瞥见钟卫红在木梯上爬上爬下。她觉背后有目光,回头笑道:“你哥哥那边儿,是不是很难对付?”
金如霖见到她的脸,就快乐了很多,无心再气——因她是黑暗生活里一朵红花。
他笑一下,说:“你甭管那些。零花钱够不够用?”
钟卫红挂在梯上,不忘对他撒娇:“我不是说,我想和朋友拍电影玩儿吗,就要一百万,你又不给我。”她这是拍电影上瘾了。无论怎讲,她今年年方十八,本来不该接触太多浮华之事,眼下她迷恋虚荣玩乐,实在不是好兆头。
金如霖说:“唉,你一口气要这么多,我这里周转不开。”其实这一百万对他,不过九牛一毛尔,只是不愿太过惯她罢了。
钟卫红说:“那我今后半年都不要零花钱了!你就当把零花钱一次x_ing贷款给我嘛,你找银行不也是这样吗?”
金如霖给她气笑了,拿手指点她两下,但不回她话,只是又埋头下去,继续批阅文件。
钟卫红急得狠踩一脚,却忘了自己在梯上,她一脚踏空,从半空坠下,“砰”的一声掉到地上。
金如霖吓得跳起,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她身边,揽起她的脖子,把她抱在怀里。他见钟卫红双眼紧闭,唇色苍白,顿时泪汗俱下。金如霖愣了足有一分钟,才反应过来,大声喊道:“快来人!叫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