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瑞珠挠挠脑袋,不知如何反驳,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看电视。王丽军倒是自娱自乐起来,他打开手机,点进微博,开始看新鲜出炉还热乎的节目剪辑。
手机屏幕上,上一只歌手被欢送下台,隆隆掌声里,音乐忽而变得安谧,一片墨蓝里白雪飘飘,一位男子携着话筒款款走出,他二十来岁,身材瘦弱,下巴尖削,眼神忧郁,是个文艺气质的青年歌手。
是陈梨。休养半年,他如王丽军愿,终于还是上了歌唱节目。
陈梨一开口,声如其人,清越而略显尖锐。评委互相点头,都说这人歌声颇有爆发力。
王丽军迅速卧倒在沙发上,双手捧着手机,眼神饶有温情——他自诩严父,平时可不这样,但看见陈梨这么美丽,这么本事,他忍不住感到自豪。只是此时此刻,他必须得忘却自身,忘掉自己是演员,是明星,是王丽军,此时此刻,记住自个儿唯一身份是父亲,这才能沉浸在儿子成功的快活里,要是神智一旦恢复,他立马又会嫉妒到炸裂。
陈梨出场不过十分钟,四分钟拿来唱歌,五分钟泣诉学艺艰辛之路,一分钟与评委含泪相拥,很快他便下台去了。这回,观众掌声更甚之前。
陈梨退下后,另一位男青年补了上来。这男青年身材细高,容长脸型,面如冠玉,介绍歌手信息的字幕显示,他叫做张玉朵。
张玉朵一开口,歌声是与外形不符的低沉,千回百转,颇为深情,再配上一张古代美男子容貌,真是视觉听觉双重享受。
王丽军赏着美人,听着好歌,心里却觉一丝微妙,但具体哪儿怪,他总说不出来。
此时乔瑞珠终于放弃了搞懂电视内容,他望向王丽军手机,瞧了一阵,他指着张玉朵说:“这个哥哥,我好像见过。”
王丽军心里咯噔一下。他也想起来了,张玉朵其人,是张学军的关门弟子,十三四岁就进了长庚剧院学戏。王丽军冷笑一下,嘴角直抽抽。他想,眼下梨园不景气,张学军那人多势利,他手中美玉岂可蒙尘,张玉朵肯定也就转了流行唱法,要来娱乐圈分一杯羹。
可王丽军阔别北京的人们很久了,他不知道的事儿,还有很多。
二零一五年,是长庚剧院在张学军手里的第二十个年头,为庆祝这一盛事,张学军邀请曲艺娱乐各路神仙,于海门开宴大庆三天。而通过沈卫国的关系,乔卫东也受邀去到长庚剧院。他们共度中秋。
至于无处安放的乔瑞珠,乔卫东自然是带了他一起,好在这小孩不吵不闹,到了陌生地方,吃的管够就行。
中秋当天,乔卫东携爱子驱车离京——长庚剧院早已于零八年搬迁至海门,那儿是张学军的故乡。剧院迁址,离了北京,对张学军来说,更是放虎归山,再也不会有梨园长辈骂他趁人之危,贱价夺走王家剧院。除了将长庚剧院一砖一木按原样移到海门,张学军又剧院旁购置一块地皮,造山引水,筑岛修岸,大有模仿当年康熙皇帝打造热河行宫的手笔。如今长庚剧院成了长庚山庄,专为接待权贵名流度假,供上层人士附庸风雅之用,也算是重获新生。
那天傍晚,张学军带着一班徒弟正一桌桌敬酒,沈卫国和乔卫东两人不爱热闹,于是坐在湖边游廊观景。他们在岸上远远瞧着,湖中心一座亭里,有一男旦正唱着曲。
男旦身材高挑,一袭洁白衣裳,水袖很长,幽怨地拖到了地上——这是做的白蛇装扮。其实离得太远,人在湖心唱了什么,岸上全听不见,可晚天里垂着夕yá-ng,白蛇倩影映在水上,飘来d_àng去,忧伤极了,好像这儿真就是西湖胜景,这会儿真就是万花荣ch.un,他真就是那个思凡心切的妖孽似的。这蛇类初通人语,强争要歌一曲,柔肠百转,好像预知了自个儿的悲凉情事。
为了给张学军卖个面子,席上诸人降了声音,想要聆听一番小曲。人声淡下后,这才能听见若有似无的戏声,原来他唱的是——
人世间竟有这美丽的湖山
这一旁保俶塔倒映在波光里面
那一边好楼台紧傍着三潭
路桥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
颤风中桃李花似怯ch.un寒……
乔卫东听着戏,乐呵呵的,而乔瑞珠给安排到了旁边小桌椅里用饭,他浑然不理俗世之声。
旁边沈卫国故作一个神秘表情:“你说,唱戏那小孩儿,像骊君吗?”
乔卫东皱起眉头,嘴咧了一半,他为难了。他俩像吗?乔卫东心想,平心而论,是有点像。但王丽军是不会唱白娘子的,因为白娘子一生凄凉,他即便唱了,那也是唱李凤姐,非得在台上披红挂翠,叫人瞻仰色艺无双。要知道,王丽军本是游龙,难免戏凤,他才不屑于学白素贞,跟同一个男人纠缠到死——爱情换就换了,他顾及的只是自个儿的国色天香。
沈卫国没发现他走神了,自顾自说:“叫张玉朵,就是看他跟王骊君长得有点像,学军儿才收他的。”
乔卫东这才想起发问:“为什么?他不是讨厌我哥吗?”
沈卫国连连摆手。
乔卫东一头雾水:“我以为他讨厌我哥呢,总搞个人针对。我哥那人也是,心眼儿特小,俩人成天抢资源,打得满天飞。”
沈卫国驳道:“他不是讨厌,也没有针对王骊君,他就是害怕。”
乔卫东奇了:“有什么可怕的?”
沈卫国端起盅来,摇头吹着茶面:“学军他就是怕啊,他当年第一次见到王骊君,就吓坏了。那时候他跟我说,‘师哥,你说,怎么能有人那么自由呢?他觉得在大陆没前途了,就跑去香港,香港不景气了,他说回就回,他要是腻了,又能去台湾,去东南亚,去好莱坞——世界这么大,没有哪儿他不能去的……他还那么的好看,人人都爱他,他想干什么都行,就连杀人放火,也有人愿意为他做……怎么就有人能那么自由呢……’”
沈卫国放下茶盅,伸出一指,指向湖心亭道:“你看吧,在学军儿心里,那表演,就像在湖心亭里唱戏一样,老爷们就远远地看你,在亭子里,你能唱歌跳舞,出了亭子,就跌湖里了——除了亭里那一亩三分地,演员还想上哪儿去呢?看王骊君那么自由,他不忿啊,可是又不忿,又羡慕,又不好意思说,常年憋着,心理给整变态了嘛。”
乔卫东“嚯”了一声,疑惑顿解,又带着些唏嘘,谁成想,真相竟是这样的。
过了不一会儿,张学军领着张玉朵来敬酒了,也不知道到底谁怕尴尬,到了乔卫东这桌,张学军竟说不出话来,他只拿胳膊肘顶顶张玉朵,叫徒弟说上几句吉祥话助助兴。可张玉朵换了衣裳,粉黛未卸,难免显得不lun不类,他心觉自己不美似的,姿态相当忸怩,在师父不停飞来的眼色逼迫下,他这才哼哼唧唧地说了一段祝酒词。张学军见自己力捧之徒这样上不来台面,心里有点来气,于是悄悄掐他胳膊一下,张玉朵往旁边一拧身子,“哎呦”一声,就连惨呼也娘声娘气的,这就把一桌人都给逗笑了。
乔瑞珠的回忆就到了这儿,再往后,天就黑了。他们从湖边进了山庄,山庄里金光闪闪,豪华非凡,真乃是珍珠如土,白玉为堂。乔卫东是年少时见识过大富贵的,可就连他也被闪花了眼;更别提众人是头一次看见此等好景。于是大伙儿齐夸牛叉,把个张学军乐得合不拢嘴,连连拱手,好一个众星捧月——他就是爱面子呀。可乐着乐着,张学军的笑也淡了,嘴唇撇着,有点惆怅。他想,早知道香港太平山顶冠绝亚洲,听说王丽军在那儿有个宅子,市值能值几个亿,也不知道我这山庄堆金砌玉,能不能比得上他家一半风光?
作者有话说
其实所有人都爱他。
第五十五章 何r.ì君再来
王丽军看见张玉朵,于是想到张学军,想到长庚剧院,想到令人不悦的许多旧事,于是他愤然关了视频,心想绝不为张玉朵贡献一点流量,哪怕是营销号盗发的也不成。
及至退出,王丽军正欲丢开手机,余光却惊见康小飞上了热搜,后头还跟着张晓波的名字。他点进一看才知,原来公司为了挽救康小飞的名声,于是在其沉寂大半年后,又为他争取了一个真人秀的名额。他们本来无心c-h-ā柳,只想让康小飞慢慢回到大众视线,谁晓得康小飞真是个女儿奴,他对女儿的真情实意,绝非是其他爸爸的逢场作戏能够比拟。播了没两期,康小飞为女儿梳小辫子的花絮火爆全网,妈妈粉们一瞬间集体失忆,全然不记得当初撇下妻女搞车震的男主角,眼里全是二十四孝好爸爸康小飞。如此一来,他的人气大有复活之势。
至于张晓波,他的出现倒不在王丽军意料之外。他放弃了无极限前进的好机会,肯定被张学军骂得狗血淋头,这次他爸把他往新节目里塞,想必也是看中了这节目的潜力。于是张晓波作为唯一的未婚未育者,加入到了这个亲子真人秀中,提前学习如何与孩子和谐共处。令人惊喜的是,他与康小飞的女儿十分投缘,两人在节目里成天你追我赶扑蝴蝶,那画面温馨极了,为节目又吸了一大票粉。于是可以预见地,他随康小飞一起登上了热搜。
热搜微博配了两张图。一张是康小飞为女儿梳辫子;而另一张则是张晓波和小女孩。他俩一人戴一顶r.ì本小学生似的黄帽子,张晓波手执捕蝶网,女孩挨着他站,脸红扑扑的,小辫子都被汗濡s-hi了。两人就站在农田里,头发被yá-ng光里勾了毛绒绒的金边,他们浑然不觉自己的可爱,只冲镜头乐呵呵地笑着。
王丽军打破脑袋也想不到,他和张学军成天扭在一块,打得难看死了,到头来,两孩子竟然互相提携,成了双赢局面。王丽军疑惑着退出了热搜,手上却不慎一滑,点入一个游戏广告,在视频中,张学军身披一套廉价金属盔甲,正把一柄闪着魔幻蓝光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口里还铿锵有力地喊道:“和张学军一起开辟荒蛮!《战神纪元》,等你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