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于这所学校的学生,大多出自上层社会。她们打扮新潮洋气,一身光鲜艳丽的旗袍,配上时下最流行的半长卷发,显得既知x_ing又感x_ing。
但同样就读于这所学校的林初意却是一个异类,灰扑扑脏兮兮的蓝色长袖半身上衣和长至脚踝的黑色长裙,最最普通土气不过的学生装,根本看不出是出自于富贵人家的女儿。那发型更是过时,一头黑发直直披散下来,几近中分刘海绕肩融入身后的发。
素寡得几近寒碜。
这样不检点的做派自然是融不入这个集体的,索x_ing她也不在意。
当大家都安安分分坐在课室听老师讲课的时候,她和别人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但一到下课的时候,这种不合群就一下子体现出来了。
下一节正是音乐课,要去专门的音乐室上课,所以学生会在课间提前去到音乐室。女孩子们都三三两两结伴着去了,剩得她一人形单影只。
反正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忽然少了这么一个人,迷迷糊糊永远点不清人数的音乐课代表只会装作认真点人的样子,然后对老师报一声全勤。所以当别人正在“哆瑞咪发嗦”地练习发音的时候,她已经寻好了一个偏僻无人的去处。
林初意走到学校后山,那棵繁盛的香樟树下,也不嫌脏,直接就躺下了。
因为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所以直到被人推醒的时候,林初意还处于茫然状态。
“班级?姓名?”那是一个很冷清的声音。
林初意瞥了一眼那人右臂戴着的红袖章上标注“风纪委员”的字样,诧异地问:“我怎么不知道学生会什么时候管的这么宽了?”她可从来没听说过风纪委员还能不上课抓缺勤的。
“午休检查这一项一直归纪检部管。”
学校规定十二点五十分到两点十分是午休时间,学生必须呆在宿舍休息,但总有一些学生喜欢逗留在教学区,于是纪检部便派人轮流巡查教室,今天正好轮到叶聆。当她巡查到五楼的时候,不经意间往小树林方向看了一眼,却发现树下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人。
午休?林初意一愣,随即看向地面的树影,发现影子果然短了不少,这才知道自己竟是一觉睡到了中午。林初意抬头看着这个站在她眼前的人,正冷淡地看着她,一身干净齐整的制服甚至显得她冷硬得有些不容情。一看就知道那些偷j-ian耍滑的招数在这位纪委大人面前绝不奏效。
“高一十班,林初意。”林初意郁闷地报上班级姓名,一想到又要被班主任和尚念经似的批评教育,心里瞬间拔凉拔凉的。
叶聆提笔就要往着淡蓝色纪律板上垫着的值勤表上填,落笔的瞬间却忽地停住了,抬头看了一眼林初意,淡淡说了句:“下不为例。”
“嗯?”林初意一愣,不明白为什么她忽然间改变主意了。
但叶聆显然没有要解释的打算,转身就走了。
徒留林初意一人茫然地站在原地。
然而被轻易放过的林初意完全没有吸取教训,一次又一次地违反校纪后听了一遍又一遍的下不为例,于是笃定了叶聆不会真的登记她的名字。这样一来林初意不仅不怕叶聆,还得寸进尺地怂恿叶聆一起翘课,虽然从未成功过。
叶聆皱眉看着躺在树下的林初意,后背上蹭满了黑漆漆的污渍和落叶,甚至连头发都挂了几根杂C_ào。
“脏。”叶铃面上有显然的不悦。
被嫌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林初意也不恼,看着干净整洁的叶铃反而嘻嘻一笑,侧身钻进叶铃怀里,刚刚靠着树根的背部蹭了叶聆一手臂污渍。
叶聆:……
这几r.ì的相处下来,林初意也摸清了叶聆的一些脾气。虽然平r.ì里总是挂着一副冷淡的表情,一丝不苟的严厉作风让人望而生畏,但实际上是一个很心软的人,喜欢翻看绘本,还有些小洁癖。
但这样一个不徇私,还有些小洁癖的人却屡屡为她让步。
看着叶聆黑着一张脸转身,回宿舍换衣服。林初意又重新躺了回去,唇角弯起一道好看的弧线,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她从不相信会有人平白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她嬉闹着,状似不经意地一次次试探叶聆的底线。
“那么……你会让到哪一步呢?”
在平民百姓看来,林家已经足够风光,林家上层掌权人也颇为自得,巴结一下大家族,欺压一些小企业,沉溺于现状,自以为安顿。却不知这商行里各家族的实力盘根错节,季家上面有林家,林家上面还有易家,齐家,叶家。虽然林家也想巴结叶家,但连人家的门槛都摸不到。
叶家很早之前就与海外接触,从清末到如今百来年,古董私盐枪械,无一不是抢先尝了甜头,又在跟风浪潮起来后果断转型,避开了官家的封查,如今更是淘到了时代变迁后的第一桶金。因此叶家的封建残留并没有别的家族那般顽固,更重要的是其思想上的转变:掌权人的位置,能者居之,女子也不例外,只是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叶聆就是那个能者。
对于这个很可能成为叶家下一任的掌权人,林初意丝毫没有兴趣招惹,更不觉得自己有哪里能让人看得上。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叶铃待她好,她就敢坦然受着。
“你手怎么了?”叶聆的话语打断了她的思绪,回过神来只见叶聆已经托起她的手背,仔细查看她手心那一道狭长狰狞的伤痕。
林初意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血已经凝住了,伤口不算很深但却很长,把掌心三条主线尽数划断,随口应了一句:“不小心摔的。”
叶聆显然不信:“怎么可能摔出这样的伤口?”
“在宿舍走的时候没看见地上有滩水,就踩了上去。摔倒的时候抓住了旁边的储物柜,没想到柜子那一角挺锋利的,就这样了。”
叶聆的眉头皱的更深,“我宿舍有药,跟我走。”
“这点小伤不用麻烦了。”林初意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懒懒道。
叶铃也不多说什么,拿起小蓝板就要往上写:“高一十班林初意是吧?”
“……我忽然觉得非常需要上药,你宿舍有的话真心太好了。”林初意瞬间一脸诚恳地拽住叶聆右手衣袖。
对于林初意如此油滑的态度,叶铃觉得又好笑又好气,只是面上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冷淡:“作画的人,怎么一点爱惜自己双手的意识都没有?”
“嗯?”林初意面上却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故作自恋地问:“原来我的画已经这么有名了啊,居然连你都知道了。来来来,我给你签个名。”她从来没有跟叶聆说过她会画画,更没有参加过任何绘画比赛,班上知道她会画画的人都不多,何况是一个认识不久的人。
叶聆没好气地说:“对,出名的很,出名到随随便便都能翻出你的大作。”
“哇,我果然厉害。”林初意故作自恋的模样,目光却一直落在叶聆的侧颜,想从中探究出些什么。
叶聆没理她,只是对值班的宿管阿姨打了声招呼,阿姨瞥了一眼叶聆的袖章和胸牌,点点头就放两人进去了。叶聆走到宿舍门口,开门示意林初意先进去。
窗明几净,地板瓷砖一尘不染,简约大气的格调跟它主人干脆利落的x_ing格如出一辙。
叶聆吩咐林初意在床上走好,翻出医药箱后拉过来一把椅子在旁边坐下,然后牵过她的手,小心地用镊子夹起沾了生理盐水的棉花在伤口上轻轻擦拭,待伤口清洗干净后,用碘伏喷雾均匀地喷在伤口处,最后翻出绷带包扎。
林初意“嘶嘶”地直抽气,叶聆无语地看着林初意:“我都已经包好了,你还要嘶多久。”林初意嬉皮笑脸地回她:“既然有观众那就得尽力演出啊。”
叶聆无力吐槽她,只是问她既然回了宿舍,要不要顺便小憩一会。林初意摇头拒绝,好似忽然又想起了方才的话题,于是笑嘻嘻地问她:“你还没说在哪里看到我的画的呢?”
其实叶聆对林初意的孤疑并不是一无所知。她作为叶家下一任内定掌权者,怎么可能看不懂林初意的时不时地试探。只是她并没有用任何解释来打消林初意的困惑。
因为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她认识林初意这个人只是出于一件偶然的小事情,一般人大概很快就会把这件事抛之脑后,这似乎并不值得她一再地为之让步。
但是,也许现在已经是最好的解释时机了。
每次大考学校都会安排全年级打乱顺序座次,刚过去不久的期中考也同样如此。桌面上照常贴上了别人的考试信息,叶聆漫不经心地瞥上一眼又很快抛在脑后。等结束最后一场考试,叶聆收拾桌子的时候才发现抽屉里多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高中的试题数目多,题目又冗长,有些科目发的试卷有好几张,所以有一些考生会把暂时用不到的和已经答完了的试题卷放在抽屉里,等到考完后才把试卷拿走。而坐叶聆座位的那个考生显然是粗心忘了带走。
这个考生在考试的时候还很有闲情逸致,试卷空白处留了不少随笔涂鸦,而且画得还很不错。叶聆本来就喜欢看绘本,当下就一页页翻看起来。
叶聆的目光忽地落在其中一幅画上。这画占了满满的一页纸,黑色水x_ing笔的勾线随意而狷狂。深邃渺远天际融接着一片汪洋,一叶孤舟在狂风骤雨中飘摇,那已经侧着船身,仿佛在下一秒就会在这滔天大浪中倾覆。而右下角却有一片形状奇特的不起眼的黑色,像是不小心画错了的败笔。
那是海岸。
她没有任何依据,但在那一刻这念头却如此清晰,如此肯定。
明明孤舟将倾,那浪头的方向却将舟子不断地推向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