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红桃J,到底有什么特殊意义?还有利器c-h-ā进太yá-ngx_u_e这个行为,怎么看都是画蛇添足。”
“报复。”我淡淡吐出两个字。
迟海风看着我。
“死后凌虐尸体的行为,多数都是因为仇恨。”我说。
迟海风说:“类似于鞭尸,是吧?”
我点头。
“那红桃J呢?”
我犹豫了一下,摇头:“不知道。”
或许我知道,但此刻我不想再跟他继续说下去,我还有件事情要做。
迟海风走后,我又等了五分钟,楼道里没有脚步声,我小心地反锁上门,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开激光灯,垃圾桶里的那双手套被我平放在手术台上,我从工具车里抽了一把剪刀,沿着手套两侧边缘剪开。
房间里一会儿漆黑,一会儿又耀眼的明亮,刘建辉黑洞般的双眼在一旁盯着我,我没有丝毫感觉,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一件事上,激光木奉的光线照在手套内侧,当木奉子移动到指套上方时,一抹浅得可怜的印子忽然跳了出来,我呆呆瞪了一会儿,感到脊背发凉。
我把指纹粉小心地刷在那枚印子上,用照相机拍下照片,然而检索系统没有给出我想要的结果,指纹的脊骨细节不清楚,无法检测。
我瞬间陷入深深的无望中。而后又忍不住反问自己,你到底在期盼什么?
把手套塞回风衣的兜里,我收好所有工具,把刘建辉的尸体送入冰箱。台风过后总是好天气,房门打开的一刻,yá-ng光倾泻而入,明亮得令人眩晕。
刑侦大楼的每一寸地面都铺着白色的瓷砖,我的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片水泥地,同样明亮跃动的yá-ng光,从教室门的罅隙里溜进来,金色的光线里,尘土颗粒都看得清楚。许承正在台上写下当天要背的诗词,是刘禹锡的《竹枝词》。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r.ì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许承说诗里描绘了ch.unr.ì江上多变的阵雨气候,但那时候我们身处北方,无从体会那水雾缭绕的江河海岸。
多年以后我和周圣宇终于去了南方,却已经忘了竹枝词,忘了刘禹锡,许承,不敢忘,却也不敢记得太深。
我像个鬼魂一样轻飘飘走进办公室,一头栽倒在桌子上,睡眠不足的结果就是白天头疼欲裂,阿司匹林的盒子是空的,我忘记买新的了,只好把头埋进手肘里,疲倦地闭上眼睛。
4
【迟海风】
停尸间外面的楼道静悄悄的。
刑侦大楼的最深处有个设计巧妙的转角,转角外yá-ng光通透犹如天堂,但只稍跨两步走到里面,就相当于从天堂走入地狱。光线在折线处戛然而止,那里是整栋大楼唯一一块y-in影地。
转角线上一明一暗两个房间,就是唐维安的办公室,再心大的人也不喜欢停尸间这个地方,唐维安来之前,我们偶尔需要充当一下尸体搬运工,我和阿宽一左一右把尸体抬上床的时候,他总会把脸偏向一旁,我想就算有人用枪指着他的头,也不能迫使他直视死尸的脸,好像那些空洞的表情对他有某种特殊的效应似的。
于是这里成了刑侦局最僻静的区域,连带长时间呆在这里的人,也显得孤独冷漠。
早前哥几个私下里跟我说:“唐医生人是没问题,可就是感觉不好接触啊,是不是对咱有意见?”
我说:“不是,他就是那样,话少,从小就那样。”于是整个八处都知道了,我跟唐维安是老乡。
唐维安不喜欢我提起小时候的事,他用过的一个借口是,怕有人误会我跟他有裙带关系。虽然明知那就是个借口,那一刻我还是觉得他有点可爱,他认真说假话的样子像小鹿一样可爱。
我猜测他不想提到过去,是因为过去里有一些很大的伤口,我可以预见,不管我两再怎么努力的想绕过去,它们都是一座隐匿在雾中的山,但凡有一个人不小心吹散了雾,就会发现它触目惊心的横亘在眼前。
那座山叫许承,也叫周圣宇。
我记得许承,是因为他是我人生中第一位启蒙老师,会记得周圣宇,是因为唐维安,会记得唐维安,而且念念不忘二十多年,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他。
小时候我天真的以为喜欢他就跟喜欢许承是一回事,毕竟那时候班里三十一号人,有三十个都喜欢许承,剩下那一个是周圣宇,我一直觉得周圣宇是斗牛犬变得。许承只跟周圣宇动过手,周圣宇是全班的祸害,拉帮结派,打架斗殴,考试拉低平均分,完全一个害群之马,偏偏他又是一副目中无人,唯我独尊的欠揍样。有多少人喜欢许承,就有多少人讨厌他,许承揍他的时候,我们都在下面暗暗握拳,打得好。
也有一些人喜欢唐维安,因为他长得漂亮。当然,还有一些觉悟比较高的,比如我,因为喜欢他写的作文,于是爱屋及乌了。
许承是我们的班主任,教语文,他第一天上课就笑盈盈对我们说:“你们可以不叫我老师,但不要忘记我老师的身份,大家好好相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可能哪天不再是你们的班主任,但语文课我会带你们到高中毕业。”
忘了说,我们小时候的那所学校,小初高一条龙,全封闭军事化管理,半个月放一次假,一次假为期两天,全城变态学校之首。
因为大家都喜欢许承的关系,我们班的语文成绩一直所向披靡,其中作文写得最好的,一个是我,一个是唐维安,许承因此偏爱我们两,特批语文晚自习可以不上,让我们去图书馆看书,但图书馆关门早,许承就让我们借了书,搬到他房间里看。
仲夏夜晚风习习,我和唐维安头碰头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我的腿稍微一动就碰到他的膝盖,我偷偷看他,他的侧脸安静而秀气,睫毛很长,柔软顺从地伏在眼皮下,像一把小刷子,在我心里刷一下,又一下,伴随许承在我们身后翻报纸的声音,哗啦啦,哗啦啦。
等再大一点,我青ch.un期了,某种特征开始萌芽,对着唐维安产生了一些不该产生的念头,还在梦里梦到他,醒来手心里是我家老二,老二直挺挺的。于是我知道了,喜欢唐维安的喜欢,跟许承是不一样的。
然后我陷入了焦虑和痛苦之中,我他妈爱上一个男人?这算什么狗屁玩意儿。可气的是,唐维安什么都不知道,这小子还跟小时候一样,不说话,眼里只有书和许承,这可真让我,又爱又恨又生气。
老天没让我焦虑太久,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打破了所有平静。
二零零三年,即将升入初三的夏天,许承因为杀人被捕入狱。
这件事原本是被封锁的,不知道哪个老师说漏了嘴,一场海啸轩然而起。
那个晚上全班人逃了晚自习冲到校长办公室质问,我在人群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唐维安,然后,身后忽然有个声音喊道:“许承杀了周圣宇他妈!”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尽数消失,在那黑暗静默的时刻,时间似乎无限漫长,我们互相打量对方,然后发现,周圣宇不在人群中。
校长表情沉痛地给我们解释,对许承的行为他也感到非常意外,没有人想身边发生这样的事。而且,那是许承。
我们换了一个临时班主任,但同学们的情绪依然愤怒,所有人都不相信,都在质疑这件事的真伪。许承杀人?怎么可能。我们写了联名信寄给检察院,一周后,我们在教务处听校长播放了一段录音,是许承的认罪书。
一切努力都成了徒劳,等大家的情绪平静下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唐维安和周圣宇都没来上课,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再次出现在一个课间时分,并肩站在教室门口,教室的喧闹声陡然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他们,我呆呆地看着唐维安,脑中敏锐的神经疯狂地叫嚣起来,提醒我,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唐维安和周圣宇,他们都不一样了,他们之间也不一样了。
二零零四年,许承入狱后的第二年,监狱发生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暴动,五人越狱,但不久又被抓了回来。暴动中死了几个犯人,有的是被铁制的床腿砸死,有的被削尖的牙刷捅死,有的则是被误伤,其中包括许承。
他被人用手肘夹住头拧断了脖子,那人后来说,许承倒在地上以后他才发现自己杀错了人。
许承的死是一场灾难,灾难过后,遍地荒芜。这场灾难波及了许多人,包括当时敬爱他的学生,包括唐维安,包括周圣宇,包括我。他死在三十五岁,正当好的年纪,成了我们心口上的一道伤,看着还好,一碰就疼。
那件事的真相没有人知道,大家不约而同的保持缄默,没有人去问周圣宇,因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周圣宇原本生在单亲家庭,现在唯一的亲人也死了,尽管不确定怎么死的,但周圣宇彻底变成孤儿的事实无疑。我们都有种预感,他很快就要走了。
高一暑假结束,入学的第一天,周圣宇没有出现,同样没来报道的还有唐维安。
半个月后,新学期第一次放假,我拿着打听到的唐维安的住址去找他,那是个有些破旧的小区,我敲了很久的门,没有任何回音,直到有人从上一层楼梯走下来,不太高兴地对我说:“小伙子,别敲了,这家人一夏天都没回来。”
我问:“是唐维安家吗?”
“对,是他们家。”
我又问:“您知道他去哪里了吗?我是他同学,他没来上学,我有点担心他。”
“没去上学啊?那我不知道,”那人惊讶了一下,随即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本来就没人管,现在连学都不上了。”
我原本已经打算走了,听到这句话又转回身:“怎么没人管呢?他爸他妈呢?”
“没爸,这家就没男人,”那人说道,又怕我不相信似的,语气严肃起来,“我跟他们住上下楼十几年了,这家搬过来就只有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她管小孩叫维维,可不就是你同学,那女人后来又嫁人了,就剩下小孩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