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修揉着有些疲乏的眼,“你这般坐在我眼前,我如何能不理你?”
“每月初一、十五去镇国寺,其余时候,单日子出宫处理尹家生意,双日子便留在宫中诵经祈福,你说,一个月中有哪一日是留给我的!”分明他才是皇上,可如今他却是在等着旁人翻他的牌子!
他这一恼,尹修却觉莫名其妙,“双日子早晚诵经完毕,其余时间便能陪你了。”
“可你一旦闲下来便又在看账簿。”顾连卿委屈的很,“究竟有何好看的!”
“连卿,”尹修无奈道,“毕竟我才接手这些事务,熟悉起来确实要费些时日,待过了这一阵,定会好好陪你的。”
本想再说什么,但看见尹修眼下的青黑,顾连卿便将满腔的控诉忍了下来,只道:“你有多久没睡过一个安生觉了,今日别看了,也不用你陪我,安心睡一觉。”
说罢,不管尹修作何反应,直接将人自书案前抱起,踏出书房便朝着卧房而去。原本尹修从未用过书房,只在卧房中加一张书案,立一张书架,可如今账簿之类的实在太多,若是又放在卧房中,未免也太过拥挤,便又布置了一间书房。
进了卧房,将人放在床上,顾连卿替他除了鞋袜,脱去外衫,又脱了自己的,两人一并躺在了床上。道一声,“睡吧。”等着尹修闭上眼,许久,身边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这才安心睡去。
哪知待他睡去,身旁的尹修却又睁开眼,看似有意起床再去看那堆怕是永远也看不完的账簿。时值夏末,天气仍旧炎热,两人只盖了一条薄被。尹修一动,顾连卿那边却也惊醒了,看着尹修半起身的模样,立马察觉了他的意图,当即黑了脸。
“阿修,你好好算算你已对我不管不顾多久了,若是你不愿好好睡一觉,不若我们来做些别的,做完了,你也好安心睡觉。”
尹修立马躺回去,乖乖抱住顾连卿,“睡觉,睡觉。”
即便心中确实这样想,但顾连卿终究不舍得,伸手将人搂住,不顾这大热的天,便这样睡了。醒来时,不可避免的已出了一身的汗。
后来顾连卿因着尹修没空陪他的事又发了几回脾气,但终于拗不过尹修,又不愿两人每日只能夜里抱在一处睡那么几个时辰,还是什么都不做,只能睡觉的几个时辰。于是,干脆差人在尹修书房中又加了一张书案,每日的奏折都搬来了这处,至于御书房,在尹修闲下来之前,便只能安安静静的积灰了。
刚搬过来那日,尹修看着他揶揄道:“不怕颜大人了?”
“总比整日见不着你要好。”顾连卿如是答道。
于是,日子终于又平静下来。
这一日,两人正在书房中各自忙碌着,尹修看的久了有些口渴,便去一旁桌上倒茶,不过倒了半杯,茶水却没了。
唤了宫人来添茶,顾连卿饮了一口,却皱眉问:“这茶是谁泡的?”
那宫人忙低头道:“是奴婢泡的。”
“怎么与之前的不一样?”
“之前烹茶的姐姐今日病了,换了奴婢当值,奴婢手艺不精,望皇上赎罪。”说着便要跪下,顾连卿拦住她,摆手道:“无碍,下去吧。”那宫人正要退下,忽听得他又道:“等等。”凭空吓出一身冷汗。
“去取套茶具,再拿些茶叶来。”
见只是如此,那宫人终于放心退下。唤了另一名宫人帮忙,端来一整套茶具并一个小火炉,又在顾连卿的吩咐下烧了开水,这才退下。
看着顾连卿开始摆弄那套茶具,起初动作还略有些生涩,不过片刻,却流畅起来。尹修脑中不由记起当初与尚空闲聊时听来的话,“我听旁人说的,约是八年前,大师兄应是七岁吧,那时大皇子也该有九岁了。皇上入寺祈福,带了几位皇子来,其中便有大皇子和大师兄。那时师父正在研习茶道,忽然起兴教各位皇子泡茶,大师兄是那几位皇子中学的最好的,师父一时高兴,便夸了几句,大概是说大师兄心气平稳,做事沉着,将来绝非池中之物。那话大师兄听听便算了,旁人却上了心,那之后,大师兄便过得很不好。两年后,瑗妃娘娘难产故去了,大师兄便更孤苦无依了。”
算来,尹修认识顾连卿已有快三年了,从未见过他烹茶,想来他对这个间接害死自己母亲的诱因该是痛恨无比的,可今日却是为何?
尹修直直的看着顾连卿,心中乱的很。直到顾连卿将一杯茶放在他眼前,他这才回神。
“很多年没碰过了,你尝尝,若是好,以后我每日都为你烹茶。”
端起茶杯,细细的品,入口醇香,回味悠长,确是好茶。“好茶。”尹修赞道。
顾连卿看他那神情,却有些不乐意了,“既是好茶,为何是这副神情?”
“什么?”
顾连卿摸上尹修的脸,“快要哭出来似的。”凑过去吻他的唇角,又进而探进口中,许久才舍得放开,“是不是听谁说过我幼时的事了?”
尹修一顿,点点头。
“你是不是以为我厌恶烹茶?”
尹修又点头。
顾连卿一笑,“起初确实如此。那年被师父夸赞过之后,便经常为母妃烹茶,母妃每次都笑着饮下,摸着我的头顶说:‘连卿的茶真好。’得了母妃夸赞,便更加用心的学,甚至专门跑去宫中精于茶道的宫人那里求学。殊不知,这些看在某些人眼中,却是十分碍眼的。
后来,我与母妃的生活开始有了一些变化,皇后与顾连宸的刁难越来越多。有一回无意中听见了宫中总管的话,才知道这刁难的起因便是茶,是师父那一句夸赞。从此,便极其厌恶烹茶。过了一段时间,母妃突然问我:‘连卿为何许久没有为我烹茶了?’我与她说了缘由。她却道:‘可是母妃最喜欢连卿的茶,若是喝不到了,当真太可惜了。’
母妃说:‘烹茶要用心,心中念着自己最爱之人,烹出的茶自然格外香,烹茶不为旁人,只为自己看重之人。’”
又为尹修添了一杯茶,顾连卿道:“母妃去后,我便再也没有烹茶,如今有了你,倒是可以再重拾当年的手艺了。师父当初问我是否再不会碰茶了,我回他是,他为此遗憾的紧。那时是以为再不会有谁值得我为他烹茶,可如今,师父也不用遗憾了。”
尹修细细的将那杯茶饮尽,许久没有言语。顾连卿走过来,从身后将他揽住,“谢谢你,阿修。”
仍是没有言语,尹修只是回过头,吻上顾连卿的唇,双手攀上他的脖颈。见他如此热情,顾连卿笑问:“今日不看账簿了?”
尹修伸手去扯他的衣裳,“与我说了这许多,还叫我怎么安心看账簿。”
任他扯下自己身上本就不多的衣裳,顾连卿又笑,笑着在尹修耳边轻喃:“我爱你,阿修,我爱你。”
尹修一顿,抬眼看着顾连卿,望进他眼中,“我也是,我也爱你。”
再忍耐不住,顾连卿将人抱起,压在书案上,原本摞了一尺高的账簿卷集“哗啦啦”落了一地,却无人顾得上了。
☆、 渝江水患
武帝即位翌年, 夏,五月初九, 南方渝江流域突降暴雨,经十数日不衰, 水患至, 百姓流离。
将手中的伞递给上前来接的宫人, 蒋钰抖了抖衣摆上沾染的雨水,进了御书房。虽说顾连卿平日处理政事皆在尹修的书房, 但若是要召见朝臣,却仍得回御书房。且过了这近一年, 尹氏的产业打理起来, 已没有起初那般吃力, 尹修在宫中陪着顾连卿的时间越来越多, 顾连卿自然也不再如之前那样, 恨不得时时刻刻将自个儿拴在尹修身上, 待在御书房的时间也便长了些。
“本就为了渝江的水患烦恼, 这京都的天竟也见不得人好, 非要下一场雨来提醒, 看着雨就心烦!”蒋钰抱怨着进门,端起桌上凉茶饮了一大口,仍觉不爽,抹了一把嘴道:“这雨忒叫人着恼,阿铄昨日淋了雨,夜里便开始发烧, 到我今日出门这会儿烧还未退,全是这雨惹的祸事!”
话说蒋将军府上小公子蒋铄,如今已有一岁多,能跑能跳,几个r-u母跟在后头都看不住。到府中各处转一圈,哪里高哪里险,他便往哪跑,活脱脱一个不省心的小祖宗。偏偏在蒋钰这个兄长心中,他家阿铄乃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乖娃娃,如今淋了雨发烧,决计不会想到是蒋铄调皮,却巴巴的怪起雨来,指天指地骂这雨招惹了他家宝贝弟弟,害得他这做兄长的也跟着揪心。
但凡在关于蒋铄的事上,从来皆是弟弟独大,蒋钰这德x_ing,顾连卿已是再清楚不过了,如今听他这一通抱怨,心中便是连起初的那份无奈感都提不起了,只听着,听完了,原先该做什么,现下便继续做什么。
于是,等到蒋钰又饮了一口茶,结束了这通抱怨,顾连卿便问道:“工部的工事图纸完成了?”
“邢大人带着一班人去了渝江,光是勘察都要花些日子,这图纸也不是说画好便能画好的,莫急,再等几日。”谈起正经事,蒋钰很快便收回了之前的怨愤模样。“渝江已有几十年未发生水患,这一遭着实害了不少人。不过也算因祸得福,待这水利工事完成,将来数百年内,渝江流域内再也不必为了洪涝之事忧患。”
“但愿如此。”顾连卿低吟一声,自书案上抽出一本奏折来,“顾连宸流放丰州,一年多以来一直安分的紧,但近来负责监视他的人来报,他有些不大对劲。似在暗中与某股势力有些来往,但那势力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现下还查不出是谁。”
“有这等事?”蒋钰上前接过那本奏折,越看,眉头便皱得越紧,“他这般,是想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