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善好像压根就不知道他在跟前,定定坐着,看了大半个时辰的奏折。
常得富大冬天跪在打磨得透亮的砖地上,冷得几乎快僵成一团,才听见咏善心不在焉地问:“今天给淑妃娘娘请安了?”
“呃?是是……小的……”
“说了些什么?”
常得富心都差点跳出嗓子,赶紧解释,“轿子路过,小的不敢不恭敬,就是……就是过去给娘娘请个安,说小的没福气,娘娘过来居然出去了,小的没能给娘娘端茶……”
头顶上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冷笑。
又是一阵冷死人的沉默。
常得富满肚子委屈无处可诉,发着抖又跪了一阵,还听不到咏善发话。他知道上面这个太子殿下,年纪虽然小,脾气可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定一咬牙,真能把自己在这里晾上几天几夜,只好哭丧着脸道:“娘娘不知怎么的,就知道了小的从太医那弄药的事,教训了小的两句。”
等了一会儿,咏善还是一点声息都没有。
常得富真有些惧了,缩着脖子想了想,只好咬咬牙,又道:“娘娘还说,要小的好好伺候殿下。”
这下,咏善总算开口了,傲然地扯了扯唇角,“她要你怎么好好伺候我来着?”
常得富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这太子殿下算是肯给个响了。
连忙磕了几个头,老老实实道:“娘娘对小的说,别以为自己头上只有一个了不得的太子殿下,这宫里厉害的人多了。她……她还说……”
“少遮遮掩掩的了,说吧。”咏善淡淡笑了笑,二个字一个字的都说清楚,过了今夜你就没机会了,日后若被我查出你瞒了一个字……呵,你也知道我待人不怎么宽厚的。”
常得富哪里还敢迟疑,顿时竹筒倒豆子,一粒也不剩了,唯恐漏掉一字的禀报,“娘娘说,咏善今年才十六岁,你也不看看我在这宫里过了多少年。没有我这个当母亲的,你伺候的那个就能当上太子?他早像咏棋一样被人害了。小的当时不敢乱说话,一个劲地赔小心。后来娘娘总算怒气消了一点,又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要好好伺候咏善。”
咏善默默听着,问:“就这些?”
“还有还有,娘娘最后还叮嘱了一句,说什么早点把咏棋打发走,保住咏善的平安,也就是保住你自己。”常得富说着,又咚咚用劲磕了几个头,满腹委屈地道:“小的对着淑妃娘娘,哪里还敢吭气?只好说明白了。殿下,小的伺候您这些年,从来没敢撒过谎,今天的事殿下就算不问,小的也不敢瞒,就是今天晚上看雨位殿下进房了,实在不敢打搅,本想着明天一早就向殿下禀报……”
“起来吧。”咏善摆了摆手止住他继续磕头,不在意地笑道:“天都快亮了,谁有工夫和你唱三堂会审?叫你过来问一下,又没要把你怎样,怎么就瘫成一团了?没出息。还不快点站起来!”
常得富这才应了一声,从冰冷的地板上战战兢兢爬起来,缩着脖子垂手等着。
“其实母亲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她是为了我好。”咏善出奇的和善,通情达理,“确实啊,保住了我这个太子位,大家都平安。”
他侃侃而谈,似乎自言自语地感叹,又像在提醒警告,常得富瞻子再大也不敢这个时候开口,唯唯诺诺,竖着耳朵只管仔细地听。
“我才十六岁,母亲人宫,快二十年了吧?”
常得富愣了一会儿,才知道咏善是在问自己,赶紧轻声道:“是,淑妃娘娘入宫,快二十年了。”
咏善从容一笑,“这么说起来,我在这宫里待的日子,将来怕是也要比她长了。”
别的也就算了,这一句话的含意,就实在太明显了。
常得富脑子都不用转,已听出这个谁都能明白的天地至理。
开罪年轻太子,未来的皇上,比开罪年纪大的淑妃娘娘后果严重多了。
只要皇帝身子好,没生急病没遇刺客,有几个太后能活得比她的皇帝儿子还长?她眼睛一闭,往日敢跟着她和皇上斗气的人必定个个死无全尸。
这哪里是良禽择木而栖?根本就是金砖殿和草棚子哪个比较能遮风挡雨的问题。
常得富就是脑袋长在屁股上,也知道该选哪个!
扑通一声,他又双膝着地了。
“小的这辈子跟着殿下,忠心耿耿,小的虽然蠢,却是个老实的,日后再有什么风吹草动,小的打断了腿也立即向殿下禀报,一个字都不会漏。”
咚咚咚咚的几个磕头,这下子真的是全心全意,忠肝义胆的了。
咏善瞧着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啦,起来。幸亏这里没外人,我挑的总管,怎么就成了磕头虫了?”
常得富高声应了,这一次站起来,神态可就不同了,斗志昂扬,若现在是在战场上,他说不定现在就会去替咏善挡刀子表忠心。
“常得富。”
“小的在。”
咏善勾勾指头,常得富赶紧趋了过去,弯着腰等他开口。
咏善点漆般的眼睛在灯火下幽幽发亮,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才轻轻吩咐道:“好好伺候咏棋殿下。”
“是是,小的好好伺候。”
“我不在太子殿的时候,他赠掉一点皮,我都唯你是问。明白了没有?”
“明白,小的明白。”
常得富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
心里非常清楚,反正他这总管的小命从今天开始,就和咏棋殿下那条非常要紧的性命,毫无悬念的拴死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