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临原本只是逞着一股怒气,并未想着真去自尽,谁知道反把淑妃惹到这份上,吓得什么怒气都飞跑了,抱着淑妃一点也不敢松手,满嘴央道:“母亲,这、这万万不可,我……我只是一时鲁莽,说错了话……您打我!您只管打儿子!”
淑妃哪里真有自尽的打算,这会儿触动情肠,哭了淋漓尽致,见咏临急得满头大汗,就势见好就收,淌了半晌泪,平复了些,声音缓了下去,低声叹道:“傻东西,母亲打你做什么?打在儿身,痛在母心,没听过吗?”
“是,是……都是……反正是儿子不好。”咏临这才敢松了手,小心翼翼扶淑妃坐到床边,跪在淑妃脚边,耷拉着脑袋。
淑妃看他无精打采,又不肯吭声,心底也知道他在想什么,默然片刻,反倒先开口了,“你也大了,该知道母亲的难处,手掌手背都是肉,哪边被刀切了都血淋淋的痛。咏棋的事,为着咏善,绝不能惊动你父皇,但……母亲也不是不过问的。”
咏临惊讶地抬起头,“母亲,您肯为咏棋哥哥作主?您……您不会偏袒咏善?”
淑妃叹道:“再偏袒自己的儿子,也要讲天地良心。咏棋虽是丽妃主子,却是个惹人疼的孩子,在宫里这些年,他也从没为难过我们,怎能忍心看他被咏善这样?再说,咏善和他毕竟是兄弟,这种事,老天爷也会怪罪的。”
咏临平白得了一大助力,又惊又喜,顿时忘了自己正跪着请罪,跳起来急道:
“好,这事我们不惊动父皇,既然母亲不站在咏善那边,那儿子心里就有底了。事不宜迟,母亲现在请起驾到太子殿,把咏棋哥哥接过来,养在淑妃宫里,谅我那没廉耻的哥哥也不敢强行来要!”
淑妃却不作声,一挥衣袖,甩开他的手,仍坐在床沿上不动弹。
咏临愕道:“怎么?难道母亲刚才说的,只是为了哄我高兴?”
淑妃平心静气地问:“咏临,你今天过去,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就是为了把咏棋带回来吗?”
“是啊。”
“你见着咏棋了吗?”
“有啊。”
“有和他说,要带他回来吗?”
“当然有。”
“那,他愿意跟着你走吗?”
咏临僵了一下,垮下双肩,颓然道:“他不愿意。”
旋即把浓眉拧起,百思不得其解地道:“儿子想破脑袋也不明白,怎么咏棋哥哥就不愿意跟我走呢?他绝不是贪图富贵的人,这个我敢打一百二十个包票。可……可怎么他就死活不肯离开呢?”
“他被下药了。”
“什么?”咏临浑身一激灵,“下药?”
“对。”淑妃幽幽的目光投在远处的华丽屏风上,仿佛她能穿透这屏风,看见远方太子殿内的一举一动,低声道:“这事,母亲知道得比你还早,只是不敢宣扬出去。我暗中查过了,咏棋那孩子受着挟制,每天饮食里都被下了专人配制的药,此药既有*药的作用,也兼*和毒药之效,足以用来箝制咏棋不敢逃走。不解除药效,就算咏棋再巴望离开,也只是有心无力。”
咏临总算明白过来,脖子上青筋暴跳,“无耻!怪不得咏棋哥哥躲躲闪闪就是含着眼泪不肯走,咏善这……”他本想又骂起来,想到淑妃在面前,只能闷闷忍了,粗声粗气道:“我竟和这种人做兄弟!哼!”又急切地看着淑妃,“母亲既然知道了这事,可不能不管。”
淑妃静思了半日,才无奈摇头,“我管不了。”
咏临急得团团转,“这有什么管不了的?母亲,母亲!您不能不管!罢了,我还是先杀进太子殿,把咏棋哥哥带走,免得他继续每日都吃人灌的那些混帐药。”
淑妃喝命他站住,道:“要把咏棋带走,首先要解去咏棋身上的药性,不然,就算你强行带走了他,受药性所害,他爬也要爬回咏善的身边。”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是急死人了!”咏临烦躁起来,“谁知道是个什么药性?谁又知道怎么解,难道药性一日不解除,那咏……”
“我知道。”
“……”棋哥哥一日就要……啊?母亲,您刚刚说的是……”咏临后知后觉地一愣。
“我知道如何解除药性。”淑妃很平静,“前几日,我总算查出是谁替咏善制的药,顺藤摸瓜,抓到那开药的人,再审问一番,自然也知道了解除药性的方子,只是……”
咏临刚刚听到关键,急着追问:“只是什么?”
“只是方子虽然有了,但药熬出来,怎么让咏棋服下呢?”
咏临顿时放松下来,“还以为母亲担心什么呢?这还不好办?我这就去把咏棋哥哥抢出来,然后熬药,给他喝了就行。”
淑妃横他一眼,“你今天已经闹得够大了,如今再过去抢人,事情传到你父皇耳中,能不过问?这是要你哥哥的命!若是如此,我宁死也不会把方子交给你。”
咏临又被招惹得发起急来,“这……这不是要磨死人吗?兜兜转转,原来我还是怎样都救不了咏棋哥哥!”
“你当然可以救咏棋,”淑妃斩钉截铁道:“不过,要照着母亲的法子来救,不能为了救一个咏棋,害了你哥哥。”
咏临病急乱投医,哪里顾得上别的,忙凑上去,“母亲快说,只要能救咏棋哥哥就好。要不是为了看不过眼咏善哥哥欺负咏棋哥哥,我也不会和咏善哥哥闹翻,我怎会不巴望咏善哥哥太子当得好好的呢?”
“你先找个机会,和咏善认错。”
“啊?我?我认错?”
“等你们兄弟不太僵了,再寻个空隙,私下去见咏棋一面,把方子交给他。”
咏临奇道:“何必交方子?我们熬药过去,和咏棋哥哥说了这是什么,要他喝了就好。咏棋哥哥若是可以解除药性,必定也是极愿意的。”
淑妃瞅这不开窍的儿子一眼,“咏棋现在被看得比铁桶还严,你拿过去的药汁,能到咏棋的嘴?端上去就会被太子殿的人给截了。放心吧,把方子给咏棋就好,他若愿意,自然会想办法弄来喝的。等他身上药性解除了,我就亲自过去,找个借口把他接到这边来。当着众人的面,我亲自过去请,咏棋又愿意来,就算咏善不甘愿,也拿我们没办法。”
咏临击掌道:“对!最怕的就是我们去接了,咏棋哥哥却死活不来,这才气死人。只要药性一解,咏棋哥哥开口说要来,加上母亲发话,太子殿只能放行,不闹起来,就绝不会惊动到父皇,如此人人都保全了。呵,还是母亲的法子管用。”
淑妃对儿子温和笑道:“真是傻孩子,也不想想母亲在这宫里多少年了,这点小事,怎能难倒母亲?这就是那方子,你拿去背好了。”从袖里抽出太医写的那纸笺。
咏临接了过去,打开来看了看,见里面都是宫里常用的药材,并无不寻常的异物,心底最后一丝疑虑顿去,露出雪白的牙齿,乐呵呵道:“要不是母亲说了这能解药性,我还以为是小补的方子呢。这些东西熬出来,就算没被下药,吃了也对身体无害。我向来最讨厌装假,不过这次为了救咏棋哥哥……”
思忖一会儿,脸上逸出一丝毅然,下决心道:“好,我就装个样子,说什么也要和咏善和好。”
紧抿了唇,捧着那写满墨迹的药方,认真铭记起每味药材的名字用量来。
淑妃与咏临的一番事,太子殿里毫不知情。
谁也没想到,咏临在白天闹个底朝天,反而成就了他咏善哥哥一片痴心。咏棋毫不犹豫地将咏善拥入怀里那刻,如一坛埋得很深的陈年好酒,终于被人揭开了一点点封纸,虽只穿了个小洞,香醇却蓦地氤氲了偌大太子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