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尔斯毫无起伏地夸赞道:“很不错的观察力。所以说,针对我的暗杀也能起到锻炼你们的作用,一举两得。”
紧接着,他示意威勒把车停在路边。不远处,几个穿着时髦的滑板少年正说笑着穿过狭长的城市公园,行色匆匆的上班族顶着烈r.ì到最近的快餐店解决午饭。
一个穿着管理员制服的中年男人从树荫处走了过来,手中还拿着被当做扇子的木奉球帽。男人敲了敲米尔斯的车窗,像是要询问什么。
米尔斯摇下了车窗。赶在中年男人把揣在裤袋里的手拿出来之前,米尔斯所握的马格南手枪的子弹已经穿透他的心脏,枪响仅仅惊动了十公尺之外景观树上的飞鸟。
“甩掉那三辆车,最后这个人就是他们的备用武器。”米尔斯平静地说道。
史蒂文坐在汽车旅馆单间的床上,床边是一个敞开的行李箱,床上则是已收拾好的钓具和零散的衣物。
经过院方的确认,莫斯克维奇的状态已经稳定,可以进行转移;渐好的天气也进一步确证了这一点。第二天,凯伊将带着几名安保和医护人员,兴高采烈地开着救护车直抵此地,承担转院的工作。史蒂文自然也将驾车随行。
回顾之前的行动,史蒂文深感心情复杂。无论是经由梅纳德传达的几道指令,还是莫斯克维奇提供的证词,不合常理的地方实在太多,以他的位置却不能提出什么不合身份的质疑。
翻阅着地区医院提供的诊断和治疗报告,史蒂文又一次拨通了梅纳德的私人电话。看着墙上指向晚上十点的时钟,他只希望自己不会打乱上司和哪位重要客人的深夜对谈。
对方很快就有了回应。看样子并没有挑错时间。
“怎么了史蒂文,还有需要确认的事项吗?”梅纳德的声音听起来死气沉沉。
“不,只是有一点想要追问。”
“明天就要转院了。”
“我想赶在回洛杉矶之前得到答案。”史蒂文的声音十分笃定。
第8章 第八章 雨夜劫案
“询问证人的时候,对方向我说明了脱逃的全过程。”史蒂文翻阅着手中的笔记本说道。
——实验室紧急转移时,我和剩下的几位研究员乘的是倒数第二辆厢型车,最后一辆装着武装人员,不知是留下来处理资料还是被截住了,一直没有跟上来。
早些时候,莫斯克维奇叙述亲历过程时,史蒂文一直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以确认其中是否隐藏了些许作假的破绽。
——那个时候暴风雨已经来了,车速提不起来,我们和前车拉出了一定距离。路上没有别的车辆。在进入弯道之前,好像是轧到了钉板之类的东西,直接撞到了路边,两到三个全副武装的暴徒马上用破门锤砸开了后车门。天色太暗,我根本看不清对方的情况,不过,他们很明显接受过军事训练,这不难判断。虽然我只是个纯粹的外行人。随车的两名警卫马上开枪反击,但只击倒了其中一个。
——然后呢?
——我坐在靠前排的位置,一开始就被警卫挡住了。对方最初只是举枪威胁,没有开枪,坐在旁边的研究员趁乱直接把白大褂罩到我身上,大概是想暂时混淆我的身份;紧接着,他把我推到了前排的位置,司机顺手把我往窗外推了出去。听到枪声的时候,我已经跑到了路边的灌木丛里。说起来,那件衣服里本来还有两张原主人的证件,不过我担心这些东西会成为隐患,所以在路上随手扔掉了。再后来,我顺着公路跑进了隧道,接下来的事则如你所知。
看着莫斯克维奇平静中难掩紧张的神情,以及下意识攥紧的双拳,史蒂文大致能想象对方复杂的心情。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无情地追问:“你就没有打算回去确认他们的生死吗?在这种火力下,说不定他们都难逃一劫。啊,如果你是以Sotopia受害者自居的话,就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
像是料到探员会有此一问,莫斯克维奇惨笑着回答:“在那种情况下,既然他们选择让我逃脱,就说明我有必须活下去的重要价值;如果袭击者的目标是我,‘不让他们得手’,也是更合理的决定吧,不然事情恐怕会变得更糟。”
时间回到史蒂文与梅纳德的通话。
史蒂文神情严肃地向上级复述了莫斯克维奇自叙的经历,并提出疑问:“在此之前,我并没有收到本地区任何一个部门有关劫车、枪击的关联报告。因此,我申请把这个事件作为对Sotopia调查的延伸支点和突破口。”
电话那头却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十几秒后,梅纳德才回应道:“这个部分不在你负责的范畴,总部会另外派出调查组进行追踪。你也该回洛杉矶了,有新的工作。”
隐约觉察到异样的史蒂文握紧了手机,声音下意识压低:“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虽说这种突发情况确实需要紧急调查,但上头是不是过于急切了?而且,明明急着要把相关人物控制起来,医院警备却和平常一样松松散散,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在等着Sotopia的袭击;对证词的调查也毫无敏感x_ing——我应该下午就把录音传回去了,可至今没有收到任何外围调查的反馈,这可不像我们应有的效率。梅纳德,按照上面的意思,我们到底‘应该’发现什么?”
隔着电话,他几乎能听见梅纳德身不由己的叹息:“追寻真相是一种优秀的本能,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担承真相的资格与能力。你的责任和义务并非指向证人,而是指向FBI。”
“……我明白了。”
梅纳德追加了一句提醒:“不要乱来。”
像是一瞬间的幻听,脑海内雨夜枪声的画面再现中,史蒂文仿佛回到了近十年前的中东战场。那个时候他还足够年轻,也足够感x_ing,战争孤儿随时可能吸引炮火的哭号和幼童身边渐冷的女x_ing尸体会让他在营地里彻夜难眠。回国之前,他特意造访了小镇一角的临时墓地。血泊早已凝结成黑色的斑迹,可在贫瘠的无雨之地,血r_ou_并不总会培育出花木。
无论是在战火燃烧的地方,还是纷争被相对的和平暂时掩盖的国度,并非所有人都能轻松愉快地决定自己生命的去路,甚至于安然无恙度过余生的希冀也可能仅是平安夜烛光之中的幻象。
“伊莲娜!”看见少有的熟悉脸庞,发色天生灰白的男孩兴奋地扑到实验室的玻璃墙前,接近铅灰的瞳色因喜悦闪闪发亮。他约莫八岁,却要和与他的年龄并不相称的大量书籍为伴,与人正常对话的时间反倒少之又少,更别提同龄玩伴和普通师友。
“上午好,我的孩子。”研究员装束的女人没和同事们一样戴着口罩。她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眼镜后的眼角过早地蔓起了细细的皱纹。除了Sotopia首席研究员助理的身份牌和研究所、实验基地标配的白大褂,她看起来和实验室外任何一个普通母亲一模一样。
“伊莲娜,你好久没来看我了。”伊莲娜一走进实验室,男孩就跑到了她的身边,小小的脸上同时写着欣喜和撒娇式的埋怨。
伊莲娜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丝柔软如j.īng_心护养的幼兽。“对不起,接下来这一段时间我也会十分忙碌。不过我会一直关注你,放心吧,我的孩子。”
彼时的71号实验体还没学会掩饰内心的波动,一切都直白地写在脸上,就像他身边一摞摞把过程和结果展示得一清二楚的科学读本。
借一个小时的问答确认过男孩的阅读情况和知识储量,伊莲娜将手中密密麻麻的记录纸收进文件夹放在一旁,带着慈爱得近乎哀伤的微笑注视着坐在对面椅子上的小男孩。他轻晃着双腿,似乎对实验背后的残酷事实全然不知,像实验室外任何一个活泼到聒噪的同龄小孩。
“现在说‘自由’是不是有些超纲了呢……你——想不想到外面去?就是你在书里能够看到,但这里没有的东西。”斟酌着对方能理解的程度,伊莲娜谨慎地问道。
“不想啊。”男孩的回答有些令人意外。他反倒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发问:“既然从书里知道了,那再去看岂不是要耗更多的时间吗,而且一点儿新鲜感都没有。更何况我又不会出去……”
伊莲娜无奈地笑了。她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男孩的头顶,像是年轻的母亲要为新生的幼儿吟唱摇篮曲。“不是这样的。”她轻声说。“二者之间有着无法弥合的差异。”
男孩疑惑地歪着头,喃喃道:“我不太明白……”
“下次给你带一些文学作品吧,还有适合你这个年龄段的社会科学的入门读物。”
“又是童话和历史故事吗?”
“不要一副厌倦的样子嘛,把心里想的全都暴露出来可不是好事。”伊莲娜双手捧着男孩柔软的脸颊,儿童皮肤的触感不难令人想到跃动着的生命本身。“孩子,我再教你一点吧:人虽然需要恪守诚实的信条,但必要的时候,选择伪装也是可以的。这是一种自我保护。”
“但是,这不就成了撒谎了吗?”
“‘说假话’仅仅是其中一种低劣的手段。除此之外,‘不说’或‘只说一部分’、‘只说对方想知道的’、‘表现出乐于配合的样子’,这些都是可以的。”
这不是太容易理解的事。八岁男童看起来似懂非懂,却又学以致用地坚定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会做的很好……我的孩子。”
近二十年后的2009年夏,27岁的莫斯克维奇坐在病床上,等待转院的救护车、接洽的政府职员,以及对他而言一度遥远而陌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