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六受到他的状态的感染,慢慢地勾起嘴角,回敬了一句话,“吓得不轻。”
花梁没有再接茬,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对他看着,这是容六第一次在花梁脸上看到真正意义上的“面无表情”,那个表情什么情绪都没有表达,就好像他是个没有意识的人偶,如果不是他刚才还说了三个字,容六都会以为是自己刚才那一针的药量太过。
他的“面无表情”持续了半分钟,眼神缓慢地发生了变化,虽然还是落在他脸上,瞳仁中却带上了一些情绪,容六看得出那是一种什么情绪,却无法表述,是自嘲、是无奈、是失望、是恐慌……
每种单独表现出来,容六都能判断他心里在想什么,可是这么种感情掺杂在一起,他不知道花梁此刻,究竟在想什么,这也是精神错乱的临床表现吗?
“我真的……做不到。”他又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和他说话,用低缓地声音和腔调吐出这句话来。
绝望?
容六竟然从他的话中听出了这种情绪,为什么会绝望?他的人在兰花门查到了什么,让他这么绝望?到底是多强大的对手,才会让他感到绝望?
“为什么不试试。”容六用了一个陈述句,“我会帮你,你可以试着信我一次,怎么样?”
“信你?呵呵……”花梁艰难地笑了两声,皱起了眉头,他脖子上的伤口二次处理还没有处理完,还在汨汨地往外淌着血,殷红的血液顺着他肌肤表面淌到浴袍上和枕头上,手腕处被龙锁链接处划破的地方也开始淌血,整张床乍看之下,一片狼藉。
看他情绪还算稳定,容六心下考虑着给他松开,先处理处理伤口,还没等他考虑完,就听见花梁继续说:“我信你,可我做不到,你不怕——我杀了你?”
“我信你”这三个字,说起来轻巧,这条道上的人,却从来不轻易说出口,有些人或许一辈子都没机会说一次,容六这辈子,也只听到了这一回。
他歪了歪嘴角,露出一个无所谓地表情,自负地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杀不了我。”
花梁闻言,合上双眼,虽然看不到,但是容六从他闭眼的动作中感觉的出来,他是在嘲讽,只是不知道,他嘲讽的是他,还是他。
“你知道花家上一任当家人——”
花梁说,他说到这里顿了顿,重新睁开双眼,换了一种眼神,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是死在谁手上的吗?”
看到他眼神的那一瞬间,容六就知道他要说什么,真正听他把话说完,他还是被震惊到了,他稍微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花梁接着说:“你还觉得,我杀不了你吗?”
关于那件事,容六在过去的两年中,闲来无事想要了解了解他的时候,曾经调查过,花家上一任当家是死于枪击,但是具体原因不详,众说纷纭:
有言说是花家内斗,被心腹叛徒打死的;也有言说是有人趁着花家内斗,放了暗枪;更有离谱的,是说自杀。
这些版本,容六并不感兴趣,他对已经死了的人,本身就没有任何兴趣,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人会是花梁杀的!
“你见识过了。”
花梁安安静静地保持着被龙锁拉倒的姿势,窝在一片狼藉的床上,如果没有那些血,他现在的样子,倒是一副无害的样子。
但是一个满身是血的人,一副无害地样子躺在床上,这种反差,本身就是极大的视觉冲击。
按理说,到了这一步,容六绝对要跟这件事撇清关系,但是这一刻,他突然想挑战一下,把一个高高在上的花老板,碾压在脚底,这绝对是挑战极限吧。
他没有立即做出回应,而是提着药箱绕到那边去,从里面拿出酒精第三次重新替他清洗锁骨上的伤口,花梁安安分分一动不动地让他处理,他便尽一个医生的本分,一丝不苟完成自己的工作。
伤口被挣开了一些,伤得更深了,他涂上消炎药,给他贴上纱布,然后动手收回龙锁,龙锁上面沾了花梁的血,他心想,回头要清理清理,血迹干在上面很容易影响金属的活动x_ing。
花梁从始至终都没有做出任何主观动作,容六拿着他的手,帮他处理手上细碎的伤口,这些伤口比锁骨上的更麻烦,容六从药箱里拿出了把医用的小镊子,镊子每次钳掉被刮坏的r_ou_,他都要倒抽一口凉气。
容六全程没抬头,专心盯着伤口,等彻底处理完,一抬眼,就对上花梁布满汗珠的惨白的脸,他心惊了一下,应该给他注s_h_è 麻药的。
然后表面漫不经心地收拾起药箱,一边收拾一边说:“运气不错,没伤到动脉,不过以后,你可能需要一块表了。”
第19章 赌注
他说话间抬起自己的手,晃了晃上面的腕表,花梁目光不知道是跟着他手,还是跟着他的表,总之跟了一会儿,他发出了一声轻笑,问:“我能傍你吗?”
容六晃来晃去的手顿了顿,精神错乱的花梁说的话,他有些不太能听懂,“什么?”
“花家散了之后。”他说:“我想净身出户,让我傍你,你舍不得我受苦的,对吧,六儿爷?”
“我们打个赌。”
容六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收拾完了药箱,动身把它放回原来的位置,然后回身看向他,“赌你能不能保住花家,你赢了,我就如你所愿,当你的狗,你输了,我们就是陌生人,敢吗?”
花梁偏了一下头,勾了勾嘴角,说:“落井下石啊,六儿爷。”
容六既不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说:“赌,就押注,不赌,现在起,就是陌生人,我从这里走出去,花家的死活,你的死活,与我无关。”
花梁笑笑地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好,保不住,做陌路人。”
“好。”
容六点了一下头,吐出这个字,花梁一下子闭上眼,即使他们双方之间原本就没关系,即使从头到尾都是陌路人,他也不想再看一次他的背影,听他漫不经心地吐出那两个字,说“走了”。
闭上眼就看不见,如果可以,这一刻他也希望自己听不见!
然而闭眼等了一会儿,他并没有等到预想中的那句“走了”,反倒听见容六说:“那我押‘保得住’,试试吧。”
他睁眼,对上容六那双自信的眼睛,容六走到床边上,把暂时放在床头柜上的龙锁拿起来,跟他说:“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如果我没回来,就按你自己的想法办,苟延残喘或是支离破碎,你自己做决定,如果三天之内我回来,那么后面的事,你都听我安排。”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花梁当时的感受,他想,大概是受宠若惊吧,容六是真心想帮他的。
他先是愣住了,随即一下子坐起来,很想问他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要帮他,但是容六没给他这个机会,在他开口之前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无所谓地挑了挑眉,直接作出决定,他说:“就这么定了,动作别那么大,我走了,就没人帮你处理伤口了,回见。”
他说着后退了半步,转身往门外走过去。
那天离开花家之后,容六调动了销门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去调查这件事,同时企图从老爷子那边获得张家的帮助,他花了半天时间去和老爷子谈判,又花了半天时间回张家去整理资料,最后两天时间,底下人陆陆续续传上来一些新的消息,结合众多消息,第三天一早,他整合出了一个结论。
人生中最轻松的时光,是在花梁身边待着的日子,人生中最苦逼的时光,也是因为有花梁在身边,从凌晨四点忙活到七点半,然后出门开车赶往花家四合院的过程中,容六想到了一句话,用以形容他现在的状态,那就是: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早上九点,车驶进了胡同里,他走进花家大院的时候,里面一片寂静,那一瞬间,他以为花梁已经把家散了,下一秒,花梁的声音从他背后传出来。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他一怔,随即勾起了一抹笑意,回头去看向身后的花老板,抬起左手扬了扬手里的资料,“按照约定,后面的事,你得听我的。”
花梁身边还跟着那个叫雷子的跟班,两个人一前一后朝他走进,走到他面前半米远的时候,花梁对他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说:“悉听尊便。”
他伸出的那只手,是三天前被龙锁弄伤了手腕的那只,手腕上还绑着一圈绷带,看起来没有换过,容六抬了抬眼皮,心说还真没人给你处理伤口?
他反客为主,走在花梁之前,进了会客厅,自顾自地在沙发上坐下,花梁从他手里接过资料,坐在他旁边,随意地翻看了两眼,问:“你有什么打算?”
“先说说你的打算。”容六背倚在沙发背上,揉了揉太阳x_u_e,他的计划,必须配合花梁的计划。
“我打算——”花梁说着顿了顿,抬手对跟班做了个手势,跟班会意退出去,他才接着说:“听你的。”
这算是绝对信任吗?容六冲他挑了一下眉,心想。花梁对他勾唇一笑,算是给他的心里的问题的答复。
“你应该察觉到问题所在了,我向张家借了一个斗,虚冢。”花梁抗争的时间更长,就算束手束脚,了解的也不会比他少,他们之间不需要说太多。
花梁点了一下头,“我来安排,什么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