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梁笑了两声,手里的勺子敲着碗口,道:“小狼狗都学会哄人了,进步不小呢,真的这么好奇吗?”
本来是很好奇,花梁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容六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好奇,他知道,花梁是个善于心里战的人,让他对这件事不再那么好奇,就是他连续两次问他真的好奇吗的原因。
容六不算是那种争强好胜的人,也不是喜欢给自己添麻烦的人,既然花梁已经这么明显的表达了他意思,他就不会再为难自己,他低头盯着自己碗里的饭菜看了看,他在花梁身边待了将近两年、六百九十五天、做了第两千零八十四顿饭,每周至少三顿重复的饭菜,花梁居然都没有抱怨。
他想着突然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说:“不算好奇,你晚上想吃什么?”
“出去吃吧。”花梁又舀了一勺饭菜送进嘴里,说:“你做得不好吃,最后的晚餐,应该吃好一点。”
容六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嗯。”他知道花梁的话是什么意思,这就是聪明人之间的相处,一点不费力,但是很多时候,容六还是觉得,双方都是费力的。
他们花费了太多的精力,去揣度对方的心思,对方说前半句话,自己就很快在心里接下了后半句,根本不用多余的解释,对于双方来说,对方都是绝佳的伙伴,但关系绝对不会超脱伙伴之外——
他们做不了朋友。
容六知道花梁是朝这个方向上努力过的,而同样的,他自己也曾经尝试过,最后发现,相比自己,或许花梁更适合跟他养的那些真正的狗做朋友,他想,或许花梁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今天要给他送行。
“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吃饭?”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看清周围的环境时,容六有点费解,花梁口中吃好一点的最后的晚餐竟然是——lū 串?
“没办法。”花梁做了个遗憾地表情,在摊位前找了个位子坐下,远远地对他笑笑说,“我喜欢的那家餐厅,不准带狗进去。”
容六挑了一下眉,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那也不错,刚好我不想跟一个男人一块儿吃西餐,喝啤酒吗?”
花梁露出一个好笑地表情问他,“医生也喝酒?”
“我以前不是医生。”容六招手叫来老板,让老板把所有东西都上两份,顺便叫了一箱啤酒,接着说:“千机手是可以喝酒的。”
花梁不饮先醉,眯眯眼一副醺醺地表情盯着他,风马牛不相及地道:“藏家人说,一只藏獒一生只认一个主,尤其是没渡过魂的那种,我以前不相信,我觉得只要是狗,就能被驯服,但其实——只要是狗,一辈子都只会认一个主人,两年了,一只狗的一生能有多少个两年?”
两年。容六听着他的问题,心里默默地计算,距离张小可那只眼睛被废已经四个两年了,下一个两年就是十年,一只狗的一生能有多少个两年?他说:“就像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最短的,一个都没有,最长的,也不过十来个吧。”花梁说,“医生,那你觉得我还能有几个十年?”
说话的功夫,老板上了啤酒,和一盘先烤好的串,容六反手收起腰间的龙锁,拿在手里摆弄了一阵,摆弄成了一个开瓶工具,开了一瓶啤酒放在花梁面前,说:“我怎么会知道?我只是个医生,不是算命先生。”
花梁拿起啤酒喝了一口,笑起来,“千机手亲手开得啤酒,可真难得。”
“你吃了两年千机手亲手做的饭。”容六给自己也开了一瓶啤酒,喝了一口,跟他开起了玩笑,如果不是两个人都太聪明,或许他们是能成为朋友的,可如果不是两个人都太聪明,或许他们连见面的机会都会有,容六想。
“是啊,真难吃。”花梁用赞许的口气吐出这句话,拿起一根烤串咬了一口,“啧,比这个还难吃。”
容六眯起眼,咬了一口烤串,咂咂嘴评价道:“还可以,你看,老板生意不错。”
他说着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摊位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很多人,其中一半以上都不是来吃饭的,似乎只是对他们两个感兴趣。
两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开着跑车来烧烤摊前lū 串,这种令人费解的行为,本身很惹人眼球,花梁余光扫了一圈,点点头,“鼻子真灵,是条好狗,可惜不是我的狗。”
时间是个欺软怕硬的懦夫,两年,容六几乎差点被花梁催眠,以为自己真是条狗,但是再长时间,他也不可能把自己变成他的狗。
容六想:聪明的人最懂得什么是好聚好散,而花梁就是这样一个聪明人,既然驯服不了他,那就放过他,张家不再需要他的帮助,最后的晚餐后,他们分道扬镳,从此一如既往。
那个晚餐,他和花梁在烧烤摊前吃了很久,他们酒量都不错,到最后也没有一个先倒下。
最终,花梁是被他那个叫雷子的手下接走的,容六目送花老板离开的时候,突然有点伤感,做了两年的“保姆”,最终还是被“解雇”了,而且——
花老板的车驶离他视线的那一刻,他起身也想离开,却被人一把拽住,回头一看,是烧烤摊的老板。
人说:“小伙子,你们的钱还没付呢,一共一百九十八,抹个零头,给两百算了。”
第8章 他想保留的花家
第一天从花梁手中解脱的时候,容六很不适应,不是因为不用给他做保姆了,不伺候别人而不适应,他还没有贱到那种地步,而是因为他重回张家的第一天,张小可又受伤了。
这次伤得很重,怎么说呢,和以往一样,但是不同的是,这次所有跟着他一起下墓的人都受伤了,四十二个人,加上小爷,张家没有预备那么多医生,和花家不同的是,张家的人受伤,从来不去一样,所以他回去的正是时候。
容六接治的是张小可身边最信任的一个手下,名字叫张寅,张寅是受得伤还算轻的,他刚见到人,人就醒过来了,发了疯要下床去看小爷的情况,容六用龙锁困住他,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可能从进张家开始就没有哭过的,那一刻,他一边挣扎,一边哭喊着要见小爷。
他说,小爷是为了救他们才受伤的,墓里遇到了从来没遇到过的东西,小爷伤得很重,小爷会死的。
他说:“求你了,放开我,小爷会死的!救救他、救救他……”
他话出口的那一瞬间,容六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是死机,他花了很长时间来重启,然后分析了他的话,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去查看张小可的情况,而是想,这次是真的解脱了,如果张小可死了,他的医术也就没有意义了,张家的存亡也就跟他没关系了,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件好事儿!
但是这想法也只是一瞬间。
下一秒,他凭着医生的本能,安抚了张寅,给他简单的处理了伤口,然后冲出去,寻回张小可的所在。
那一次是张家的重创,就在他以为他要成功摆脱了花梁的时候,张家受到了这样的重创,一旦让人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张小可的身边有张家属下医术最精良地医生,确定他的伤势稳定后、确定他不会死后,时隔两天,容六又一次约见了花梁,张家还需要他的帮助。
原本只时隔了一天,那一天,他去了西环别墅,别墅里没有人,那只狼青也被带走了,他在别墅外守了一整天,都没有守到人,才终于想起来掏出手机拨通了花梁的电话。
花梁在电话里回了他两个字,“等着。”
等着。
他一时间有些混乱,没能理解花梁话中的意思,依言这么等着,一等就是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中午,花梁出现在面前,放下黑色GT-R的车窗,从驾驶位里探出半个脑袋来,问:“怎么了小狼狗?是不是舍不得我?”
彼时他倚着自己的车头居高却无法临下,低头看着跑车内的人,沉默了片刻,吐出两个字来,“不是。”
花梁笑着眯了眯眼,“那就是还想回来给我看门?”
“不是。”
依旧吐出了两个字,但这一次他没有沉默,言罢,紧接着说:“我们再做一笔交易,这次换一种形式——怎么样?”
“哦?”花梁头倚在车窗上,饶有兴趣的眨了眨双眼,问:“怎么个交易法,说说看吧。”
容六上前了半步,反客为主,撑着跑车车顶俯身凑到车窗内的人耳边,道:“你知道我要什么,我也知道你要什么,你满足我,我满足你,这笔交易很划算。”
车内的人仰头盯了他一会儿,张口冷声反问:“如果我不同意呢?我知道你要什么,你未必知道我要什么,我能满足你,而你——满足不了我!”
“决定权在你身上。”容六鲜少地做出让步,他说:“这样,只要你要的,我有的,我都会满足你,你只需要你继续帮他,他不会让你白帮,这笔交易于你是举手之劳,一石二鸟,嗯?”
车内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低头轻笑了一声,仰头抬起一只手,在他脸上抽了两下,“你太高估自己了,六儿爷,这笔交易我——不同意。”
他说:“张家的存亡与我无关,那只小狮子跟与我无关,还有,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缺钱,小狮子那点好处我不需要,至于你——我已经没什么想要的了,养不家的狗而已,该杀的狗,我可是一点都不会手软。”
容六没料到他会拒绝自己,就像花梁说的,他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他要什么,自己未必知道,花梁不是一个难读懂的人,其实他应该料到这一点来了才对,以他千机手的身份,换取道上任何人的帮助都不难,来找花梁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曾经真正不求回报的帮助过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