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像小猫洗脸。李兆微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不会离开我吧?”
柯希从洗手池前抬起头,脸颊上粘着牙膏沫,眼神里满满写着纯粹的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
刚才他真不应该说出口,这不是柯希应该关心的事情。
李兆微摸他头发。柯希的头发比几个月之前长了,长发比短发适合男生女相的柯希,发质柔软滑顺。他把柯希的头发向脸两边捋开,方便他接水把嘴角洗干净,靠近脸颊的头发被打s-hi了,一缕一缕贴在李兆微掌心。
柯希站直身子,看着镜子里的李兆微。“你和家里道个歉吧。”
李兆微摇摇头。柯希拿过毛巾,擦净脸上的水,说:“燕哥,那是你的家人。”
想到李兆敏,一股寒意从心底上来,李兆微猛地抱住柯希,怀里温暖沉重的身体才是现实。柯希纹丝不动地站着,说:“不要因为我和家人吵架。那不值。”
他不懂。他比一切都值。
李兆微把头埋在柯希后背上,含糊不清地说:“我姐姐说,一定会让咱们分手。她联系过你吗?”
柯希叹了口气,抬手轻拍他的手背,放柔了声音:“燕哥,别想这件事了,她联系我,我一定会告诉你的。而且我觉得你姐姐人很好,真的不用这么担心。你应该好好和你家里谈谈。你现在还有家人。”
李兆微心口微微一痛,把柯希翻过来面对面地先亲一下,双手搂着他腰,严肃地问:“如果她真的给你一大堆钱,你选哪个,选我还是选钱。”
柯希微微一笑,嘴角露出一个小虎牙,探头在李兆微嘴角咬了一口:“肯定选钱。你放心好了。现在你安心了吗?”
李兆微刚想惩罚他,门铃刺耳地响起,单调的电子音乐在房间里回荡。李兆微手指顿时冰冷。柯希越过他的身子,眼光在门口和他的脸之间来回打了个旋儿,那神情不言自明:如果是家人,燕哥要好好道歉。但李兆微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是李兆敏。一定是她。
该来的人终于来了。
李兆敏和柯希一起从小浴室里出来,柯希跑去门口开门,而李兆微靠在餐桌边上,伸手到桌上,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水果刀。
他注视着门口,只看到柯希忽然全身僵硬,片刻后发出近乎窒息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门口那人懒洋洋地说,“日子过得不错啊,他一个人□□,你能满足吗?”
是杜航。
李兆微松了一口大气,他不怕杜航。就算杜航叫上整个龌龊的寝室,他也丝毫不害怕。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杜航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杜航在门口嘿嘿地笑了:“不让我进去坐么?你们在屋里干什么呢?”
一阵狂风从门口吹进来,瞬间灌满了柯希单薄的家居服。柯希一个激灵,李兆微怕柯希着凉,又想到两个人肯定能打败一个人,上前把杜航让进来,问:“有何贵干?”
杜航抬头打量着室内装饰,啧啧有声:“怪不得,怪不得,小燕子,你还真是个有钱人,怪不得柯基在你这住得流连忘返的,你这地方一看就挺豪华。诶,那个棋盘多钱?”
“你买不起。”李兆微看都不看他指的水晶棋盘,“你今天来是干什么的?”
杜航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把鞋子翘到茶几上,鞋底冲着李兆微晃晃悠悠:“我是来看看你们,顺便帮我妈跑个腿,问问柯大少爷究竟想不想回家了?不想回家,那都无所谓,但是户口之类的关系是不是得弄一下?”
户口?
杜航一双眼睛在置物屏风上溜来溜去,打量着李兆敏的每一样收藏品,拖着令人不耐烦的长音,说:“我妈说了,一直在别人家住,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要是跟了人家呢,就把户口迁走,该办的手续都办了;要是不跟人家呢,趁早回家。免得街坊邻里都说闲话。柯基啊,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弄一下呢?”
李兆微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由看向柯希,柯希也正看着他,四目相对,眼睛里都是莫名其妙。之前从来没听过这种事情,户口是什么,应该怎么迁?
杜航好像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嘿嘿地笑了:“小燕子,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李兆微在他旁边的沙发坐下,说:“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找家里人商量一下。”
杜航向后倒在沙发上,李兆微想起那也是柯希最喜欢的位置,不由得怒火中烧。
“这?我可没法给你。谁知道你到底要找多少人商量呢?我妈说了,她今天必须看见柯希回去,自己家孩子总也不回来,是丢了,还是死了,别人问起来,我们又该怎么交代呢?你放心,我家绝对不会难为你的命根子,当然你不要他,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兆微内心一角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他一时想不明白,而杜航越说越难听,他也没时间去细想究竟是什么地方除了问题。
“你是叫我现在就把柯希的户口转出来吗?”
“差不多就那意思吧。”杜航说。
他抬起一只手,虚虚握着,大拇指和食中二指徐徐摩擦。李兆微看着像是要钱的意思,又不太确定,问:“干什么?”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吧。”杜航说,“你要么就快点迁出去,要不然呢,你就拿点保管费,我们家在他十八岁前看着他的户口。十八岁后他也承认了,爱去啥地方就去啥地方,我们可也管不着。”
有保管费这种东西吗?“……保管费是多少钱?”
杜航笑嘻嘻地说:“十八万。”
李兆微脸色顿时变了:“十八万?”
杜航放下手,改为伸出一根小指去抠耳朵,时不时缩回手指,放在眼前细细检查。
“小燕子,你不能少了这么点钱吧?十八万,对于你这开奥迪的,不就是一点油钱?你要是连点油钱都不愿意付,那我没啥办法,只能叫上我家哥几个,把不听话的弟弟拖回家。诶,柯基,你说你在小燕子眼睛里,值不值十八万呢?”
李兆微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柯希,柯希靠着置物屏风,低着头,双手松松地环抱自己,只露出半张毫无血色的脸。听到杜航问话,他薄薄嘴唇里吐出冰冷尖锐的声音:“杜航,我以前一个月不回家,也没见三姑担心我,怎么现在突然就让你过来了?”
杜航呵呵一笑:“以前那是一个月,现在你自己算算,是不是快住半年了?三姑是一番好心,怕你死外面,要是和上次似的又跑到KTV里,我妈怎么和别人说?”
李兆微倒是不知道KTV的事,瞧着柯希。柯希露出一个满是讥讽的微笑,说:“KTV?说起这件事,我还想问,是谁管我要高中学费来的?”
杜航半真半假地做出惊讶的表情,连眉毛带眼睛一起上扬,看着竟然有些好笑。
“你上高中,是免费还是怎么的?一个学期五千块呢。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家扣,去当促销的一个月也能有三千,是你自己觉得自己漂亮得不得了,想去夜店挣快钱。忘了,柯基,你一直觉得自己漂亮可爱,恭喜你啊,终于钓上了一个有钱的,他愿不愿意给你花钱买户口啊?”
柯希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深深呼吸,抬起头,将挡住脸的黑发向后拨开,说:“你们看到我,永远说不开一个钱字。我爸妈的抚恤金,我自己打工,到底多少钱才能放过我呢?”
杜航嬉皮笑脸地说:“柯基,过来,让我好好跟你说。”
柯希一动不动,于是杜航他站起来,向柯希走去,柯希猛地向后撞在置物屏风上,脱口而出:“不!”
尽管柯希的表情变化只有一秒,李兆微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给你。但口说无凭,你是不是得立个字据之类的?”
室内光线陡然昏暗,室外浓云翻滚,狂风大作,吹得窗户玻璃吱格作响,似乎随时都能吹开窗户。三个人在昏暗中对视着,过了片刻,李兆微走到门口打开了灯。房间里大放光明,那灯光甚至有些刺眼。在明亮的灯光里,柯希的脸颊上显现出淡淡一层嫣红。
“不用了。”他说,“燕哥,我叨扰你已经很长时间了,应该回家去看看三姑……”
“不行。”李兆微说。
刚才的一秒钟里,他电光石火地看到了柯希的表情。仿佛混乱的拼图忽然彼此拼凑,柯希的表情,就是他从噩梦醒来,在镜子里看到的脸。
那些记忆,不管诉说多少次,都无法真正接近,而伴随记忆而生的思绪,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告诉另一个人。
杜航瞧了一会儿头顶的吊灯,说:“字据?什么字据,你当我是写欠条儿,还给你签字画押的。那东西叫公证文件,你不知道了吧?”
李兆微确实不知道。
内心的惶恐越来越大,黑压压地。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不知从何而来的慌乱,说:“你想怎么叫都行,但我不可能平白无故地转给你钱。你的公证文件,带了吗?”
杜航打开随身背着的大背包,在里面装模作样地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个大牛皮纸袋,扔在茶几上,说:“来,自己看看吧。”
李兆微狐疑地看他一眼,过去拿起牛皮纸袋,里面的东西硬硬的,又很薄。摸着并不像什么文件。他打开袋子,抽出文件,指尖顿时冰凉。
是他和柯希拥吻的照片。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