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人在意。
穿着热裤的小妹趁司机不注意,偷偷地往嘴里塞蛋糕,像正在躲着猫的老鼠,神经兮兮的。
旁边那个汗臭味清新脱俗的小哥,戴着耳机听摇滚,音量大到薛凛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都能听出那是Tr□□is的Closer。
薛凛昏昏沉沉地躺着,两眼放空,脑子发懵。他带了游戏机和充电宝,意图在车上打发时间,但他现在一根手指都不想挪动。
床铺被薛凛翻来覆去的动作弄得一团糟:被踹到角落的床单,和被子分离的被套,皱巴巴的枕头。
好难受,就像活埋一样,呼吸被一点点夺走,原本就狭小的空间被黑色的泥土填充,孤独地死去。
车摇晃得厉害,薛凛的胃部也跟着晃,他闭着眼在自己的背包里摸索出一瓶水,有气无力地撑起来,喝了一小口水,差点吐出来。
苏打水有这么难喝的吗?就像肥皂和汽油的糟糕混合物,薛凛更难受了。
拐弯时,有几缕热辣的阳光恰好钉在薛凛的眼皮上,他闭着眼,从一片黑暗的陡然转换到鲜红的视野。
要是睁眼,他大概瞎了,薛凛这么想。
薛凛很久没有坐大客车了,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坐,之前都是跟乔松一起。
那家伙晕车,每次都吐,吐完漱个口,打游戏还能虐哭薛凛。
薛凛扯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
“你离他远一点。”李克己这么对薛凛说。
“凭什么?”
薛凛想着:凭什么呢?凭什么你一句话,我就要逃得远远的?凭什么我就要逃到乔松看不见我的地方呢?
你以为,你是谁?又站在什么立场上让我滚远点?
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阻挡一个人自由地靠近另一个人。
李克己尖锐又警惕的神色就像一场幻觉,透明具体谈了什么呢?关于乔松,关于薛凛,关于他们的未来。
最开始的诊断是中度抑郁症,病情好转,医生考虑给乔松逐渐减少药的用量。
然后在某一天,病情突然恶化,乔松出现了严重的幻听、甚至是幻觉,还有自残,精神障碍的症状明显。
复诊后好转,但仍旧比以前严重。
再次复诊,医生告诉乔松,让他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影响他的环境因素,去避开这些因素。
不可能毫无预兆地恶化,可能是哪些环境因素一直在刺激乔松。
再次复诊,诊断伴焦虑抑郁症,药物换成的黛力新、博乐欣以及欧来宁和其他药物的联用。
接下来,乔松换的这些药,他吃了很不舒服,医生又接着换了其他药物。
最后,是Ⅱ型双相情感障碍。
“需要我拿病历本给你看看时间吗?”李克己歪着头一派天真地问他,却面无表情,看起来像提线木偶。
这是薛凛打算回这个小镇的原因,他默默地取消了去昆明的机票,订了一张客车的卧铺,开始了独属于于他的故地重游。
脑海里各种各样的思绪漂浮着,像五彩的肥皂泡,一一被司机洪亮的声音戳破。
客车停在一家破旧的饭馆。
掉漆严重的牌匾上潦Cao地写着‘王家饭馆’,门口摆了两张桌子,一张上面零星地摆了分量十足的六道菜,另一张就放了一大锅酸汤,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大锅飘着两片菜的水。
薛凛也下了车,活动活动僵硬得像尸体的身子。
风很大,刮在脸上生疼,薛凛一摸脸,摸到了一层沙,消毒纸巾用完了,薛凛只能用水打s-hi餐巾纸将就一下。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薛凛有理由怀疑,方圆几十里恐怕只有这一家店,有种空旷的寂寥。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不想吃东西,以往,他都和乔松一路睡过去,或者是打游戏打得昏天暗地抽不开身。
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乔松吃不下东西。
老板还在那里卖力地吆喝,二十五块钱随便吃的快餐,还有汤哦!
乘客们囫囵吞几口饭,又在司机的催促下匆匆上车。
现在是下午15点37分,薛凛再次出发。
乔松,他有没有乖乖吃饭呢?
薛凛不止一次地抱怨乔松挑食,不吃菠菜,米饭太硬的话只会吃几口,不吃带皮的r_ou_,也不喜欢挑鱼刺。
特别难伺候,都挑食成这样了,还好意思说自己完全不挑食,简直不要脸!他只是习惯把别人夹给他的菜吞下去而已,其实还是特别挑食!
这个时间点,乔松应该刚好睡午觉起来没多久,印象里乔松周末每次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总是抱怨睡不够,黑眼圈特别重。
好想见你。
你有没有,在某一个瞬间,就像我想你一样的,突然想起我?
旅途总是消耗着人们的精力,疲惫不堪的人们终于在电影的噪音中沉沉睡去。
薛凛半梦半醒,大脑混沌不堪,身体也动不了,他被迫躺在精致的冰棺里,睁大双眼。
远处传来魔兽世界里人物的声音,模模糊糊的,战争的硝烟味弥漫开来。
空气里的浮尘在阳光的照s_h_è 下,闪闪发光,想细碎的金沙,地上则是大片大片的花,仿佛没有边际的花海淹没了薛凛。
狂风刮过,卷起千层花瓣,漫天飞舞的、纯白的花突然被鲜血染红,粘稠的、暗淡的、罪恶的红色侵占了整个世界。
艳丽的色彩,让薛凛想起了玫瑰。
他曾送过玫瑰给乔松,不知道是多少朵,花市老板的手很巧,把薛凛挑的玫瑰先用剪刀修理好,再去找合适的包装纸,问薛凛颜色搭配有没有什么要求。
那是一束牛皮纸包装好的玫瑰,薛凛硬是塞给了乔松。
“你不是挺爱吃玫瑰糖吗?送你了,随你怎么处理。”
薛凛假装不在意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偷偷地瞟一眼乔松,人生送出去的第一束玫瑰,任谁都不希望它最终的归宿是垃圾桶。
“那是我女朋友送我的。”
薛凛听到了,乔松肯定是故意的!
哼!就你那身板?你嫁给我还差不多,弱到爆!
薛凛看着面前到处乱飘的花瓣,笑了起来。
这个微笑就像是一个型号,所有的花瞬间枯萎、凋零,留下的是暗无天日的深渊。
暗红色的液体还在不断浸润,鼻尖围绕着浓重的血腥气——
是乔松,他的手腕被划开了很大的伤口,血液源源不断地从纵横狰狞的伤口流淌出来。
乔松穿着病号服,面无人色,他似乎感觉不到痛,只是麻木不仁地盯着自己的手,就像是上课走神。
于他而言,这样的伤和切菜不小心割破手指,是一样的。
乔松突然对着薛凛笑开了,是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
巨大的恐慌:“不要走!”
薛凛惊醒,空白了几秒,才如释重负,死鱼一样瘫倒在窄小的床上。
薛凛突然觉得委屈,鼻子有些发酸。
你说,他这辈子栽在一个人身上,明明,他也喜欢他,但却没办法在一起。
没关系,他等得起。
薛凛怕的是,乔松连等的机会都不给他。
我是他的病因。
我需要远离,不过没关系,他会好起来的。
下一次,下一次我们一起去旅行。
第28章 薛凛番外三
薛凛隔着铁门,远远地望着他曾经的校园。
以前那扇锈迹斑驳的门已经换了,刷上了银色的油漆,透过铁门,薛凛看见了cao场中央的那颗桂花树。
曾经有不懂事的孩子,用小刀在树身上刻字:
谁是谁的朋友,谁又是叛徒,哪个老师最讨厌,都被刻到了树上。
老师和学校领导警告学生很多次,但大家似乎被激起了逆反心理,刻得越发起劲。
然后,没过多久,学校就请工人用水泥砌了一圈围栏,可怜的老桂花树才得以从孩子们的魔爪里逃出生天。
他们以前很流行一个游戏。
以桂花树为起点,两个人石头剪子布定输赢,输的那一方就要背着另一个人一直到墙角。
每节课下课,所有人都会冲到桂花树那里,占领地盘,去晚了还不能玩,因为没有位置了。
当所有人迫不及待地冲向cao场,薛凛老神在在地趴在自己的桌子上。
无聊的游戏,无聊的人,一群小鬼头。
薛凛自己坚持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他还小,很多事不懂,但该知道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父母一直很忙,薛凛几乎是他大哥一手抚养长大的。某一天晚上,他睡不着起来喝牛n_ai,无意间听到了父母和大哥的争吵。
继承人意味着什么?对别人来说,可能是至高无上的权力、用之不竭的金钱、万人之上的地位。但对那时的薛凛来说,那只是一座牢笼。
人生明明有千万种可能,所谓继承人,不过是人生只剩下一种可能的囚犯。
比起守国的君王,薛凛更乐意做一个开疆扩土的霸主,最重要的是,薛凛并不想失去他的大哥。
薛凛很清楚,父母眼中的天才一般的大哥在私底下有多努力,大哥最厌恶的是天才的称号,他说,他从来不觉得他是什么天才,人们只会看到光环,或真心,或假意地赞美。
薛凛一直陪着大哥身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有多辛苦。
薛凛表现出的,对数字极高的敏锐x_ing以及对商业的及其毒辣的眼光,他的大哥,只是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