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之前一直待在乐道身边说完卜巫喝到。
他看上去约摸三十岁,身上长衫上星星的图案格外多,以这些人对他的信服看,这位卜巫在大雪山地位不低,因此,在他开始说话后,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没算到妖魔们竟然会在今日攻来是我作为大卜官的错误,此战若能生还,我定自裁。如今我们的任务只是拖延时间,除非我们的人死绝,不然绝不让妖魔攻入大扶桑树下!”
大卜官咬了咬牙。
他想起昨日,他和壶藏大巫,赫连国师,以及皇帝陛下商谈,三人目光之下,他闭着眼睛进行占卜,将思绪放飞到星海之中,花了一个时辰多,终于得到那些死去前辈大巫的小小启示,颤抖地在沙盘上写下举行仪式的吉日日子。
正是大年二十八,今日。
于是两位大巫和皇帝陛下决定,以给贺乌伦纹上罗天万象的仪式为掩护,吸引其他引而不出的女干细目光,让赫连国师在这个吉日举行另一个仪式。
然而没想到,他们打算提前动手打妖魔们一个猝不及防,妖魔们却和他们想法一样,大战和仪式正巧撞上。
……大雪山的人死光也无所谓,大卜官想,仪式必须成功。
“而今唯有孤注一掷,”大雪山宽阔的内城墙上,大卜官面对他的师长、同窗,还有弟子们,在愈加狂烈的北风中,以低沉嗓音道,“大雪山训言,大巫以星光照耀世间——”
尸体堆积如山而形成妖魔轰隆撞上了外城墙,打断了大卜官的话。
如一团蛔虫一样挤在一起的尸魔蠕动着爬上围墙,在大卜官身后张牙舞爪,他已经听到了武士临死前魂灵发出的哀嚎。而他面前,哽咽着的同伴们合拢双手,火焰,雷霆,风灵,冰枪,叶刃,这些泛着荧光从他们手心生出,在狂风中摇曳如将熄灭的火苗。
面无表情的大卜官转过身,百金在他手心里融化成银色的液体,鼓着泡泡沸腾。
更多的妖魔爬上了外围墙,迎接它们的是是万名巫者毫不顾忌力量放出的强大一击。
大卜官这一刻才说出大雪山训言里后面的那一句,他身边的无数同伴一起开口,吼出这句他们耳熟能详的话。
“——我等以血肉铺做前途!”
“轰——!”
扶桑树下的巨大天盘,居于中央之位的赫连郁睁开眼睛。
无数魂灵前往冥河的痛哭依然在耳边回响,他苍白的指尖扣在了十万魔骨上,因为太过用力而隐隐发青。
但是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在心里祝一路走好。
缓缓吐出一口气,静下心的赫连郁双手虚虚合拢在胸前,在铃铛叮叮和骨片铛铛声中,他向前伸直手臂,将手张开。光线从他指缝中透出,直到其中真容全部露出。
是大小一双同心圆,边缘有如利刃一般- she -向八个方向的火焰。拳头大小的太阳金章漂浮在赫连郁的手心里,缓慢地,十分疲惫地,光芒有些暗淡地闪烁,仿佛短短时间内的两次易主对它造成了很大影响。
被派遣来在天盘上忙碌的巫们才因为第一次见到太阳金章而发出惊呼。
此前为了保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工作到底是为何而做,虽然在其他人备战的时候,他们竟然被派遣来演算太阳的轨道,演算星星的轨道,怎么想都不合理,然而他们崇敬壶藏是他们的王,那位老人的命令,哪怕是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会照搬。因此这些人放下内心的焦虑,十分认真在演算后推动天盘。
所谓天盘,皇都城星台的第十八层,也有一架,不过比大雪山的稍小一些。它们都是黄铜打造,看上去像是大圈圈套小圈圈,小圈圈里套着更小的圈圈,这些圈圈自己能以某根纵轴转动,其上镶嵌的浑圆球体,也能沿着黄铜圈滑动。
黄铜圈上铭刻有天干地支,太阳之名和星辰之名,当它们一起转动时,仿佛星河横贯,宇宙显现在人眼前。
此刻这些巫们要做的,就是让黄铜圈上的星辰和天上真正的星辰保持一致。
通常来说,这是有卜之一道天赋的小巫的作业。
在这些巫挠头抓耳计算时,赫连郁则踩着属于太阳的那一根黄铜圈。
不像其他巫一样,还需要用长长的算法计算星辰的轨迹和速度,踩着黄铜圈缓慢走动的赫连郁,同天上的太阳没有任何差别,随着他的走动,被他托在手心上的太阳金章渐渐明亮起来,好像它和天上的那个光球之间联系正在加深,更多暴躁而灼热,强大而光明的力量通过这个联系,被传递到太阳金章上。
太阳金章有一副可观的胃口,对这些力量来者不拒,直到赫连郁感觉到它终于到了临界点。
在一直没有停歇过的惊呼里,太阳金章变成丝丝光线,搅成一束盘旋缠绕,仿佛是一片蜷曲的叶芽在晨光下舒展,片刻后它从只是几道光丝编织而成的纹章,变成了一片纯粹光明的羽毛。
赫连郁伸手握住羽毛根部。
这片羽毛有一人高,最宽的地方比手掌宽,最细的地方也有手腕细。它是十分轻盈的,质地如草叶一样柔软,也如草叶一样挺拔坚韧。赫连郁只有在甩动它时,才能看到它金黄的表面上有隐晦的花纹。握住它的大巫能感觉到羽毛炙热的温度,如果不是他曾经掌控过太阳金章,恐怕他在接触到羽毛的那一刻就已经化为灰烬。
没有因为温度而放开手,赫连郁脚步一顿,反而握得更紧了一些。
便是这里没错了。
太阳金章,或者说千年前妖皇的一枚翎羽陡然化为一团火焰,或者说如火焰一样闪烁的冠冕,金黄的,透明的,尚未被黑云覆盖的蔚蓝天空上苍白的太阳向它投向一束光,光以太阳为起点,穿过冠冕后,落到扶桑树蟠曲的树根上。
终于找到了,扶桑树和太阳之间的牵引之线。
星台繁星之间的某本卷轴上记载过,巫朝有一位太阳大巫曾经将这牵引之线展现在世人面前,记载上写那根线宽阔如同天地之桥,坚硬就像精钢。但是如今出现在赫连郁面前的牵引之线纤细好比刚被蚕吐出的丝,它依然是坚韧的,但是远没有过去那样刀枪不入了,看上去只要稍稍再用一点力,就能扯断。
赫连郁抽出腰间的短刀,刀刃压在丝线上,另一只手按住刀脊。
“不、不!”被派遣来帮忙的巫们手忙脚乱想要上前阻拦,“您不能这样!”
“别担心,”缓缓运力的赫连郁向这群年轻人露出安抚的微笑,“这线再过几天总归要断,那咱们直接不破不立吧。”
眼角瞥到年轻人们仿佛吃了狗屎一样的表情,赫连郁低低叹息了一声,同时稍稍分心,寻找起他罗天万象的宿主。
罗天万象没问题,嗯,乐道还好好活着。
确定这一点,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回面前。
乐道还活着,虽然他看上去不怎么好。
他和一条五百六十多岁的老鱼王对王,从城墙外杀到已经成了废墟的城墙内,虽然罗天万象每时每刻都会保护他,但这不代表他的衣服也会一起被保护。皇帝陛下半跪在倒塌一半的碎石堆上,不顾灰头土脸,只心疼地自己的将自己的手从压瘪的铁腕扣里拔出来。
如果不是罗天万象,刚才被鱼尾巴抽打的那一击能直接将他手臂和身躯分离。
不过他也没吃亏,每一击必带着雷霆电光的燕风刀在老女人脸上留下一道深褐色的电纹。
个- xing -尤其贱,打人必打脸乐道笑了笑,而他对面,南渊海的王又一次烦躁地用舌尖舔了舔她的下唇。
南渊海的王很饿,特别是面对乐道的时候。武士强韧肉体蕴藏着旺盛的气血,对于妖魔来说,武士是不同于巫的另一种美味佳肴。而在女人眼中,如果是城墙上那些苦修武士们一盘整齐码好的美味小甜饼,那么乐道一个人就相当于一桌满汉全席。
到底怎么才能把他吃下口呢?南渊海的王思索着。
约摸是思考得太入神,她过了一个呼吸才发现头顶天空的异变。
那一束从天而降的光丝醒目无比,她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以卓越的视力和感觉,确定本该缓慢偏西的太阳已经停下运行,巨大圆球的光辉越来越盛,她第一次感觉到那个光球对她产生的血脉吸引。
这力量直接让她陷入癫狂的饥饿中,女人觉得自己能一口把太阳吃下去。
其实也没错,在千年之前,新旧妖皇的交接,正是由新任吞噬前任完成的。
五百六十多岁的女人撇下之前还是满汉全席的乐道,甩动的长尾划开空气,要向那一束光线落下的地方扑过去。然而她尾巴才拍打第一下,就看到风吹过时带着光线摇晃……不对,光线怎么会摇晃?!
同一时刻,另一边的扶桑树下,赫连郁按在刀脊上的手持续用力,刀刃下的光丝颤动了一下,在一声如天籁般的鸟鸣中,断为两半。
南渊海的王的咆哮震落了两边山壁上的积雪,乐道刀如流光斩下,笑盈盈道:“朕可是打了包票不会让人打扰仪式,看看你这下半身寒碜模样,让朕给你砍一刀,分出两条人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