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上漂泊了数月的人,吃食肯定有限,一回到岸上,八成都会先吃一顿好的。
左邵卿找的这家茶楼位置极佳,正对着港口上那两艘大生商号的商船,他还能看到一箱箱的货物从船上卸下来。
港口外停了一排排的马车,等着将这些贵重稀罕的货物拉进城里。
柯有良矮小的身子被人群埋没,大声吼着:“慢点慢点,里头可是上等的香料,洒了一点卖了你们都赔不起!……慢着慢着,那条船上的东西你们别碰,粗手粗脚的,碰坏了怎么办?……”
宋汉霖循着声音找到他时,柯有良正指挥着可以信任的人去搬第二艘船上的东西,厚重的铁皮箱上盖着油布,挡住了好奇者的目光。
“柯管事?”宋汉霖试探地叫了一声。
柯有良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转头打量着叫自己的人,见他衣着普通,但气质不凡,于是扬起笑脸问:“这位壮士找我何事?若是想买货要等明日,现在实在抽不出空来。”
柯有良已经走了几次船,碰到过不少专门等在港口进货的商人,因此也没在意。
宋汉霖低头看了看自己,心想就我这气度,难道很像个j-ian商?
“柯管事,我家夫人在前面茶楼等候,让你过去一趟。”柯有良只是一个商人,宋汉霖也没太客气。
“夫人?”柯有良还从未见过哪家夫人能光明正大跑到这种混杂的港口来的。
“是的,我家夫人姓左,据说是你的东家。”宋汉霖满意地看到这个中年男人变了脸色,开口道:“主子让你将这些货运到漕帮,先跟我过去吧,别让主子久等了。”
“是是,我这就去!”他拉过身边的一个助手,吩咐了几句,然后跟着宋汉霖往外走。
等见到左邵卿,柯有良一张黑乎乎的脸上尽是谄媚之色,他没有忽略左邵卿身边坐着的伟岸的男人,从两人亲密的姿态自然能猜出他的身份。
他行了礼问了安,笑问道:“东家怎么会在这儿?真是让小人受宠若惊啊。”
左邵卿见他嘴唇干裂,整个人更瘦了,亲手给他倒了杯茶,“先喝杯茶吧,刚巧路过这的时候听到是你回来了,就停下来看看。”
柯有良双手捧着茶杯,一口一口地喝着,在海上的日子简直就不是人过的,他有多久没喝到这么好的茶叶了?
“东家放心,这次出海虽然遇到了海盗,但您给的人个个都很厉害,没有太大的伤亡。”那些人是当时左邵卿问陆铮要来的,因为这次是冲着金矿去的,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好,将人和货带到漕帮,先让大家好好休息,爷自有重赏!”
“好嘞。”柯有良笑眯了眼,一身的疲惫尽消,恢复了原本精明猥亵的模样。
左邵卿从茶楼出来,皎洁的月光洒落在港口上,让人清楚的看到了那副忙碌的场景。
一对脚夫背着大大的袋子从面前走过,有的身强体壮,有得瘦骨嶙峋,每一步都走的很艰难。
左邵卿认出这些人搬运的货物并不是自家商船的,想来是有另外的商船靠岸了。
一个清瘦的身影跌倒在地上,重重的袋子“砰”的砸到地面上,里头传来了轻微的碎裂声。
“作死啊,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冲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将袋子解开,见里头一块上好的木香裂成了两块,r_ou_痛地踹了那青年一脚,嘴里骂骂咧咧起来。
左邵卿看到倒在地上的那个青年,从他身上的衣物认出是之前见到肩膀受伤的那个,此时他正蜷缩在地上任由那管事拳打脚踢。
左邵卿自认不是心肠软的人,但此时也生出一点为妙的同情心来。
“哎……”一声叹息传入耳中,左邵卿转头看去,就见身边站着一个老头,在这路边摆了一个面摊。
“大叔为何叹气?”
那老人家见左邵卿容貌清俊,气质出众,解释道:“哎,那孩子曾经也是少爷出身,可惜啊……”
“可惜什么?”
“他家原本也是大富之家,父兄做的生意极大,可惜一次出海后就一直没回来,这都快一年了,怕是回不来了。”
“那他为何会落到如此田地?”大富之家,即使家里没有了长辈,应该不至于沦落到做苦力的地步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那老人家摇头叹息,并不多言。
周围的行人脚夫很多,左邵卿耳力好,很快就听到了答案,原来这青年以前是个五谷不分,贪图享乐的富家子弟,父兄出事后,家里的产业被族叔霸占,他与生母被赶了出来,自此不得不自力更生。
可惜他没什么本事,加上族叔暗中使坏,根本找不到体面的活计,只能在这港口搬重物混口饭吃。
这件事在鹤城似乎不是秘密,大家对这个青年的态度也是嘲讽躲过同情,显然这个曾经的富家子弟并不得人心。
左邵卿的视线落在从地上爬起来的青年身上,当看到他的脸上,脸色倏然一变,“他……”
陆铮显然也注意到了左邵卿的异常,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眉头皱了一下,很快便松开,搂着左邵卿的肩膀说:“走吧。”
也许,他该让人去查查左小狼的身世了。
左邵卿魂不守舍地回到漕帮,一进门就被一个小r_ou_团抱住了大腿,一声声清脆中带着委屈的“爹爹……”传入耳中,让人心中发软。
他抱起小东西,盯着他的五官看了良久,不得不承认,不管是谁看到刚才那青年,都能看出他和小东西相似的五官,如果说这两人没点关系,左邵卿是不信的。
那青年的落魄应该是今年的事情,可是左小狼应该是出生不久就被遗弃的,这么想来,里头的弯弯绕绕就多了。
“我会让人查清楚的。”陆铮在一旁说道。
“嗯,无论如何,小东西现在是我们的儿子,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虽然他能遇上左小狼还是因为他的悲惨遭遇,但那些伤害过他的人也不可饶恕。
父子俩分开了一整天,左小狼更加粘着左邵卿了,就连他沐浴也一定要守在一旁,眼神中带着一丝委屈和恐慌。
左邵卿知道因为自己的离开,让他很没安全感,也许他不记得自己被遗弃的事情,但这些日子以来应该能明白自己是和别的孩子不同的。
左邵卿刚踏出浴桶,还没穿上衣服就被小东西抱住了脖子,他的弹跳力真是又高又准,手上的力气也大,想要拽他下来都不可能。
“先下来,让爹爹穿上衣服可好?”左邵卿无奈地问。
“爹爹,抱……不走!”
“爹爹不走,就穿个衣服……”见左小狼睁着一双水亮水亮的眼睛盯着自己,左邵卿只好单手抱着他单手去扯衣裳。
一只宽厚的手从他背后握住他的腰,从他手里接过衣服,然后将挂在他怀里的小东西扯下来丢在地上。
“你动作轻点!”到底是个小孩,成天被丢来丢去的也不怕摔着。
“死不了!”陆铮咬牙切齿地说,一进门就见左邵卿光着身子站在屏风外,心神刚一激荡就见一个碍眼的小人儿挂在他胸口,还无耻地埋在他胸口,是可忍孰不可忍?
“以后不许让他和你同浴!”
左邵卿斜了他一眼,在他即将发怒之前笑着应道:“好。”
“也不许不穿衣服抱他!”
“是他自己跳上来的。”左邵卿撇清责任说。
陆铮瞪了乖乖坐在地上的左小狼一眼,那低垂的脑袋就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
“他一天没见到我,激动些也正常,小孩子不都这样么?”左邵卿系好衣袋,将左小狼抱了起来,拍着他的后背安慰:“好了,爹爹带你去洗洗睡了。”
“别管你父亲,他就是个醋桶……”左邵卿凑到小东西耳边压低声音说。
“嗯?”陆铮一枚厉眼过来,意味不明地盯着左邵卿。
“我是说,你父亲其实也很关心你的,就是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咱们别理他。”
左小狼的理解能力有限,听不懂太深奥的话,但却能领会到左邵卿要表达的意思,他从左邵卿肩膀上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着那个他应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对上那人的冷眼,吓得将脑袋缩了回去。
左小狼已经将陆铮的残暴深深地刻在了幼小的心灵里,并不会因为左邵卿的几句话就改变印象,不过……似乎也没那么可怕就是了。
陆铮躺在床上,听着隔间传来的水声,以及左邵卿温柔的说话声,嘴角微微抿了一下,眼神柔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