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舅舅不愿把这件事说出来,大约是不希望他听到,也有可能是觉得宫里说话不方便,要是去病哥哥当场发作起来,岂不是很不好看。
数月之后,李美人又生一子,名唤刘胥。至此,宫里的皇子数目达到四名。
刘据对新生的弟弟们毫无兴趣,便是王夫人和李美人带着刘闳和刘旦到椒房殿给皇后请安,他也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反正,他们是不可能像无忧和伉儿那样陪着他玩的。
皇帝对长子的疼爱并不因为儿子的增加就有所减少,反倒是刘据,不像以前那样喜欢黏着皇帝了,往宣室跑的次数也没那样勤了。
面对这样的局面,皇后心里是有些忐忑的。她并不担忧自己的失宠,因为色衰而爱弛是宫里每个女人注定的结局,即便身为皇后,也不可能例外。
但只要皇帝还重用她的家族,疼爱她的儿子,她就无所畏惧。
如今,卫氏一门五侯,再是风光不过,可她的丈夫和儿子之间,却出现了一条微不可察的细小裂纹,她怎能不忧心忡忡。
起初,皇后以为是儿子做了什么让皇帝不喜的事,还细细盘问过他身边伺候的宫人,结果却是一无所获。毕竟,刘据年方五岁,还没正式启蒙,想要得罪皇帝都不容易。
渐渐地,皇后似有所悟,问题不是出在皇帝身上,而是她的儿子,在有意无意地避开他的父亲。
皇后不解其意,遂把儿子叫到跟前问话,问他为何疏远皇帝。
“阿母,我……”刘据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他能说自己是在害怕吗,害怕那个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抛弃他们母子的父亲,他什么也不能说。
刘据很不想相信那个荒诞的梦境,他英明神武、无所不能的父亲怎会是梦中那个听信谗言、刚愎自用的老人,他竟连自己的亲生儿女都要杀害,他不信,那不是真的……
但是……
那些画面、那些悲伤都太真实了。
而那些尚未发生的事情,也都逐一得到了验证。
刘据怕了,以他目前的年纪,完全无法理解梦里的那些事为什么会发生。
他不敢见皇帝,他怕自己在他面前露出不该有的表情。
所以他不去宣室,甚至皇帝来了椒房殿,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黏着他。
“据儿,你有什么事连阿母都不能说吗?”皇后的声音温婉柔约,让刘据焦灼不安的心稍微安宁了些。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极小声地说:“姐姐说,阿翁有了别的儿子就不会再疼我了。”阳石公主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但刘据从来不信,因为几个弟弟加起来,也不及父亲对他一人的疼爱。
不过此刻,他实在说不出合适的理由,只能借阳石公主的话当个借口了。
皇后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失笑道:“据儿,想要你阿翁更疼你,你如何能躲着他呢?”回想起儿子往日对刘闳等人忽视的态度,皇后并不怀疑他的话。
生在宫里的孩子,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必须学会争夺,学会虚伪。
如果有可能,皇后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永远不需要学会这些,然而,她别无选择。
良久,刘据看着母亲的眼睛,颔首道:“阿母,我知错了。”
第009章 无忧无虑
元狩元年,春,皇帝巡幸甘泉宫,携皇子刘据同行。
出行之前,他已命人开始筹备太子的册封仪式,只等北幸归来,就正式封刘据为皇太子。
皇帝此言一出,断了很多人的妄想。原本,他们都在等着卫氏失势,等着伺机有所动作,但是如今,太子的人选已经确定,所有的小动作都没有必要了。
甘泉之行,皇帝并未让皇后随行。当然,他也没有带上王夫人或是李美人,而是另外带了几名年轻的姬妾。
对此,皇后毫不介意,她的儿子马上就是太子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春陀,太子呢?现在何处?”御辇上,百无聊赖的皇帝问起了儿子的下落。他隐隐有种感觉,他家小皇子似乎没有小时候那么黏着他了,这种感觉让他的心情不是很愉快。
“回陛下的话,太子殿下跟着冠军侯骑马去了。”虽然册封仪式还没正式进行,不过皇帝自己都改口了,他身边的人自然是从善如流。
皇帝皱眉,略一沉吟,随即吩咐道:“传太子过来,朕有话跟他说。”
片刻后,一脸汗水的小皇子被带到了御辇上,稽首道:“儿臣参见父皇!父皇长乐未央!”
皇帝招了招手,笑道:“据儿,过来。”前两年,小皇子见到他根本不会正经行礼,都是嘴里叫着“阿翁”就直接扑过来,如今长大了懂事了,他却有点淡淡的失落。
刘据愣了愣,依言而行,乖乖走到皇帝身边坐下,改口道:“阿翁,你找我有事?”
早先很长一段时间,刘据被那个预泄天机的噩梦吓得惊恐不已,躲了皇帝好些日子,他不信那么疼爱他的父亲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不再信他,他不敢见他。
然而,皇后的话提醒了懵懂的小皇子,皇帝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他要是一直躲着他,他说不定就会疼爱弟弟们去了,真是那样的话,他的处境说不定比那个噩梦还要糟糕。
毕竟,在那个梦里,那些不好的事情都是在很多年以后才发生的,而在那之前,父亲对他还是很好的,真的很好。
他不能为了那些还没发生的事搞得父亲现在就不喜欢自己了,要是那样的话,母亲肯定会很难过的,他舍不得。
更重要的是,刘据突然醒悟过来,既然梦里的事都是还没发生的,他也许可以阻止它们也说不定,就像那一回,他没让王夫人在椒房殿门口摔倒,从而避免了母亲被父亲责骂。
那天之后,刘据又开始有事没事就往宣室跑了,可他到底不再是原来不谙世事的小娃娃,在皇帝面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任- xing -妄为了。
皇帝伸手敲敲儿子的额头,笑骂道:“朕是你的阿翁,还要有事才能找你吗?”
刘据抬手揉揉额角,嘟囔道:“阿翁,你怎么和去病哥哥一样,老是喜欢敲我?”
皇帝把脸一板,正色道:“什么叫朕和冠军侯一样,明明是那小子和朕一样才对。”
刘据闻言失笑,笑过方道:“那就是去病哥哥和你一样,老是喜欢敲我好了。”
见儿子纠正了语病,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又问他为何被敲。
刘据苦着一张小脸,坦白道:“去病哥哥说,我不用花太多时间在弓马骑- she -上。”
“去病这话倒也没错。”皇帝赞许地颔首道:“据儿,你是太子,你要学的是将将,将兵之事,自有人为你去做。”便是他本人,弓马骑- she -也是平平,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皇帝,他只管要打那里,至于怎么打,那是将军们的事情,无需他亲力亲为。
“可我想早日跟阿翁去上林苑狩猎……”明白归明白,可舅舅和去病哥哥都很精通的事情,自己却不怎么擅长,刘据心里难免有点小小的不服气。
皇帝握着儿子的手,安慰道:“上林苑早晚总是能去的,倒是从甘泉宫回来,朕要给你找几个师傅,你要跟着他们好好读书,不得松懈,明白吗?”
“儿臣明白。”刘据反握住皇帝的手,认真点头。
甘泉宫位于景致雄伟壮丽的甘泉山上,依山作宫、缘山劈道,气势极为恢弘。
御辇走得很慢,却也很稳,刘据先前在外面玩了小半日,已是有些累了,陪着皇帝坐了没多久就趴在他腿上睡着了。
皇帝见状笑笑,命人把他抱到榻上睡下,又亲手给他盖上了薄被。
刘据伸手扯了扯皇帝的衣袖,没扯住,又咕哝了句谁也没有听清楚的话,才蜷着身子继续睡了。
此时此刻,小皇子心里想的是,要是阿翁永远都是现在这样就好了。
从甘泉宫回来,皇后惊喜地发现,皇帝和儿子的关系变得比以往更融洽了。
之后便是立储仪式,虚岁七岁的刘据正式成为大汉王朝的皇太子。
五月,乙巳晦,日有食之。匈奴万人入上谷,杀数百人。
由于匈奴人的这次犯边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皇帝暂时也没有反击的计划,刘据听过战报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
比起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匈奴人,刘据更关心的是师傅们布置的功课和前两天被接到宫里暂住的表弟表妹。
开春不久,刘据的舅母就因病去了,留下一对还不怎么懂事的龙凤胎。
卫青常年练兵、征战,着家的时间很有限,几个儿女都是各自的生母在照料。如今,他的发妻一病去了,从未离开过母亲身边的龙凤胎如何能接受,一左一右抱着他的腿哭着要找阿母。
别看大将军在沙场上是所向无敌,可面对哭得泪眼婆娑的一双小儿女,却是束手无策。
他尝试着哄了哄两个孩子,结果卫无忧和卫无虑哭得更大声了。卫青无奈,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两位妾室,无论如何,她们和孩子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比他要多些,脾- xing -也更熟悉。
岂料两位妾室都是微微摇头,她们到底只是庶母,以往主母尚在,和无忧无虑的确能说上几句话,可如今主母去了,她们说什么,无忧无虑哪里会听。
“阿翁,我要阿母,我以后再也不淘气了。”卫无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翁,你最厉害了,你帮我们把阿母找回来好不好,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