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那个人……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录口供,上庭,判刑,等死。
如果没有那一次相遇。
姜笑川跟连城走在一起,他穿着条纹杠的衣服,却觉得浑身都轻松自在。
“连副局就快要高升了吧……”
连城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前面的走廊上押过来一个人,同样是条纹杠的衣服。
那个人停住了脚步,姜笑川也停住了。
这人的眉眼还是如当年初见时一般充满了阳刚之气,就算是戴着手铐,他的一举一动也如当初那个英武不凡的军官。
越青瓷。
他姜笑川的同党,一起贪污的共犯,曾经都是光鲜亮丽的人,一转眼就被所有人戳着脊梁骨。
姜笑川问:“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越青瓷答:“从来没有,只是利用。”
短暂的对话之后各自别过。
姜笑川抬头看着蓝蓝的天,小小的天,“连副局,那天你给我的东西,还能让我再看一次吗?”
连城是这一次纪委派来押送的随行人员,他闻言顿住了脚步,又很快跟上,“也许……可以吧。”
夹道全是武装兵,漂亮的军绿迷彩服,冷艳的长杆狙击枪,一切看上去都是如此迷人——只可惜,用在了押送死刑犯去刑场上。
钻进车前,姜笑川回头看了一眼,“那么,连副局,我希望等得到你。”
这是他,最后的心愿。
车已经开走了,后面还跟着其余几辆坐满了警兵的车。
刑场是什么模样,姜笑川早就想象过无数次了,然而真的轮到自己的时候,却觉得看了一眼就记不住模样,整个眼力只有那片蓝的发白的天空,像是洗过了头的幕布。
子弹穿过他头颅的时候,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它在自己的大脑里穿行的轨迹。
倒在地上,闭上眼之前,他看到那飘落的一张陈旧的纸页。
然后,知觉全无。
一个巨贪就这样被一枚子弹结束他风云的一生。
“不该是这样的……”
“……已经这样了……只是可惜……”
“章书记……”
“他曾经,也是一个好官……”
那一张纸,重新被一只干净的手掌捡起来,上面陈旧的字迹被懒洋洋的天光照着,越发显得模糊了,却还有当年残余的淡淡墨香。
那是那个贪官曾经的宣誓。
忠于自己,忠于自己心中的善良,正义,和深埋的真理。绝不畏惧,从不畏惧,向一切一切的邪恶宣战。
……
第2章 后悔药
他似乎又看到了以前。
那个时候他刚刚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跟父亲一起去民政递补助申请,那些办事处的女人们送给他的白眼,他至今记忆犹新……
他从大学毕业,进入县政府工作,一级一级爬上去,那么多年过去了,有过热血,有过挫折,有过困倦,有过失足……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只可惜,最后还是错了。
写在了纸上的,都是实现不了的谎言。
一枚子弹的轨迹,如此清晰而冰冷。
如果不遇到那个叫做越青瓷的男人,他不会平步青云,却也不会掉落深渊。
他的人生,就像是那枚子弹,在阳光下划过冷艳的一条直线,然后坠入泥泞的血肉深渊。
头疼欲裂。
人都快死了,还能疼,这世界,就是这样残忍。
姜笑川睁开眼,天花板上华丽暗昧的吊灯轻轻旋转,流动的绚丽灯光带着暖晕投射在四壁,将暗金色的墙纸映亮,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香水味,还混杂着烟酒的味道,似乎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的思维停滞了许久,整个大脑才开始缓缓地运作起来。
胸前是微凉的,房间里似乎开着空调,有些冷。
他伸出手,遮了遮自己的眼,挡出头顶那太过浮艳的光,才发觉自己竟然只是裹着浴袍。
他一下子坐起来,眼前这房间很是眼熟,他肯定是见过。
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没有任何伤痕,子弹呢?
他怔怔坐了许久,一张大大的软床,分明是酒店里的摆设,豪华套间,还带着卫浴……
姜笑川心中翻江倒海,俊秀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他大约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此时的场景,他是经历过的。
站起来的时候头有些疼,似乎是因为酒醉。
他看了一眼虚掩着的浴室门,有些心神恍惚。
脑海里无法克制地想起他受审时候看到的那一纸宣誓,不管如何,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好了。
他其实,不是个天生的贪官。
推开门,脚步有些蹒跚,腰带松松地系着,神情还继续恍惚。
然而姜笑川才走出去没几步就被人拉住了,“姜市长,您怎么了?”
姜笑川转过脸,他知道自己现在还不是市长,只是刚刚当选了副市长,中国人的习惯就是喊高一级,喊人副市长多多少少觉得有些尴尬,所以一般都将副的喊成是正的,这样大家都高兴。
他一抬眼,恰看到眼前是一张年轻的男人的脸,大概跟他差不多的年纪,二十八、九岁,头发墨黑,双眸明亮,不薄不厚的嘴唇,略略弯起来,勾出一抹虚假的笑意。他有些怔忡,有些话已经到了舌尖上,却又被他一卷咽了回来,“容会长有什么事?”
眼前这俊雅的年轻人名为容少白,是容氏会所的会长,刚刚继承了家族产业没几年,他对这个人的记忆比较深刻,因为他这个贪官,曾经跟容少白之间有过许多场交易。
不过容氏会所只是个幌子,容少白一家都是黑道的,成州地底的老大,说一不二,就算是政府也是忌惮着他的。如果他的记忆没有错的话,他是重生到了自己刚刚当选为副市长的时候,只是这些记忆已经太过久远,开始混乱起来,他还想不起全部的事情,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重复上一世的错误。
越青瓷已经亲口承认只是利用他,他所以为的那些情爱都是虚幻迷惑的,从来只是假的,不曾存有一分的真实。
他的错误,起因虽然是越青瓷,可是贪婪能够麻痹人的良知,越青瓷永远只是诱惑的因素。他的良知,就在那一张就任时的宣誓书上,如果上一世不是连城将这个宣誓书给他,他他是不是会说出来呢?
其实到死前他还在疑惑——那到底算不算是背叛?
一者背叛自己所爱,一者背叛国家……孰重孰轻……说起来谁都知道,当真是要做了,又是一步步都很艰难的事。
而眼前这个容少白是个极端危险的人物,上一世,一开始的时候姜笑川就避免与之接触过深。
像是容少白这样在道上混的人,与他这个官接触久了,自然会惹人非议,就算是什么也没有,也会被人凭空捏造出什么来,更何况是他跟容少白之间的确是存在一些不清不楚的交易呢?
这一世,他要与这些危险的人物通通撇清关系。
姜笑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他从容少白的手掌中抽出自己的手掌,拢了拢自己的浴袍,他还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只是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容少白很平静地看着他,一双深邃的眼眸里闪过几分考量,“姜市长不是答应了准备留下来好好休息的吗?会所这边已经准备好了,看,还有人在等您呢。”
容少白扬了扬那削尖的下颌,眼神越过姜笑川落在他身后,姜笑川刚刚出来的房间里。
姜笑川转头看去,之间一个身姿妖娆的女人随意裹着浴袍就从那浴室里走了出来,看到房间里没人,有些惊讶,又带着些着急,她寻了一圈,待看到姜笑川正跟自家老板一起站在门外的时候表情立刻变得惊喜,连忙走出来,行动之间那雪白圆润的大腿若隐若现,当真是风情款款。
“哟,姜市长您怎么出来了?是不是等不及了?都怪我不好,让您久等了。”这女人一开口,一嗓子的柔媚劲儿,她给姜笑川抛着媚眼,又对容少白笑道,“容老板,是我没招待好姜市长,您可别怪我,我这就好好招待姜市长,给姜市长好好庆祝庆祝……”
姜笑川只觉得脑子里一根弦绷得紧紧地,这女人每说一句话他那根弦就嗡嗡地震动,一番话说下来,他已经听得脑子里一片浆糊,顿时烦躁起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那女人离他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