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自己做饭,收拾客厅,他再也没有忙着去市政。
姜恩成和越华盛留下的残棋还在这里,他拿起一只掉落在沙发上的“车”低头把玩着,然后放到棋盘上,木制的棋盘,木制的棋子,拍在一起的时候那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清丽,很是悦耳。
门是虚掩着的,他没关上,只是在客厅里等待。
该来的,果然还是要来的。
他看着连城带着人进来的时候一点也不惊讶。
昨天的扫黑行动在整个成州引起了巨大的震荡,黑道势力疯狂反扑,其破坏比之半年前的黑道火拼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械斗过程中竟然还有军用枪械出现,跟半年前的情况几乎是如出一辙,相反的是,这一次不是有人故意的洗白,而是姜笑川被拉下来的第一步。
李达开他们就等着这一天,他们算计得很好。
可是姜笑川也是在等着这一天的。
他也在算计。
“你们,来得很早。”姜笑川坐在棋盘边上,手掌压着棋盘,很是悠闲。
容少白手里拿着文件夹,后面跟着两个穿戴整齐的中纪委的随行人员,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对自己安插在成州的暗棋,宣读这样的一份决议。
“关于处理姜笑川决策失当、涉嫌职务犯罪等问题的决定……”
姜笑川只是安静地听着,听完了,拿起一枚“炮”压在楚河汉界上,接着就站了起来。
连城表情漠然,在别人面前永远不会跟姜笑川多说一句话。
“现在,姜市长要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这跟双规有什么区别呢?
上一世,也是这样的场景,不过那是在省委的大院里了。
姜笑川看着连城,勾起唇,又强迫自己压下去,显出一副淡漠的样子,他很自觉地跟着连城走,另外两个冷面的纪检工作人员跟在他身后。
上了车,姜笑川坐在后座的中间位置,左右两边挤着人,而连城坐到了前面。
他们是在省委办公大楼这边停下的,现在姜笑川的问题只有省纪委能够查,他现在毕竟是代理市长。也许李达开他们会很高兴吧,又一个贪官污吏落马了,这一次却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姜笑川。
坐在审讯室里,姜笑川忽然发觉,自己跟连城之间很多时候都是在这样的场合说话。
“我曾说,成州的事情完结之后我才会处理你的问题,可是现在我不能不处理了。”
他的语气之中带上几分阴郁,压抑这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动荡感,让自己的声线变得平直,整个审讯室里斗显得寂静。
姜笑川的面前有一杯茶,这就是传说中的“被请去喝茶”了。
他没有动那杯茶,只是回答道:“是我做得太出格,不怪连处长。”
他喊得很见外,或者说,一直是这么见外——连处长。
连城忽然觉得很复杂,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姜笑川总是这样。他还是那样生疏,淡漠,与他保持着一些若有若无的距离,他们之间本应该是亲密的合作者,他是他压在手指间的一枚棋子,可是却不是很听话。姜笑川总是有东西在瞒着他,不告诉他,甚至擅自作出一些会引起严重后果的决定,比如这次,他探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按理说他的消息来源是很快的,可是在这一次,这些消息来源全部失灵了。他相信有人在背后捣鬼,尽管他现在还没出查出是谁来,不过这样的人是万万留不得了。
不过比起这内部的小问题,连城自然分得清楚,哪个问题才是更加重要的。
现在成州上上下下一片恐慌,举报姜笑川的信堆了无数,省纪委这边原来是压着的,可是这些天视察工作的时候,曲振东将这些信全摊了出来,言明了姜笑川的问题,连城虽然知道曲振东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现在还没有证据,曲振东还是个位高权重的蜀都省省委副书记。
对姜笑川的调查,一般是在连城的自主意愿之下,一半是曲振东那边的逼迫。
本来省委那边还有书记郑良友能够压制曲振东,可是自从上半年出了钱启明和周前一事,尤其是周前还跟郑良友的女儿订了婚,要说郑良友没有嫌疑那也很难说,上面早就开始暗自地郑良友削权,所以现在省委的实权派人物还真的是曲振东,首屈一指,可谓是炙手可热。
曲振东表面上与姜笑川亲厚,背地里还不是想置姜笑川于死地?
他身处的环境太险恶,连城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说。
不过,有的硬性规定,姜笑川是绝对不该触碰的。
“很多事情,你做过头了。”
“我知道,可是我没办法。”这大约是第一次,从姜笑川的嘴里说出这个词——没办法。
如果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姜笑川又怎么可能铤而走险?谁不希望自己干干净净赢得一个好名声?可是姜笑川没有别的选择。
“昨晚扫黑行动,黑道势力疯狂反扑,在闹市区发生械斗,你知道这有多严重吗?”
说严重了,这是关系到稳定大局的事情,姜笑川的这种扫黑决定,已经严重威胁了经济建设的环境问题,成州的黑道势力猖獗向来是公认的,甚至已经有人开悬赏要姜笑川的人头了。黑道势力一猖獗,整个经济投资环境势必受挫,没有哪个公司愿意来这种危险的地方投资,指不定下一刻就会发生什么无可挽回的意外。
不管是在地方,还是中央,姜笑川的这次扫黑行动,都会被定义为决策失误,这已经足够让姜笑川解职了,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举报信的事情堆在那里。
就算姜笑川是暗棋,也不能这样做。
姜笑川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会造成什么后果,不过他现在已经身在审讯室了,接下来会去哪里恐怕只有连城清楚。他摇摇头,只问道:“械斗的时候,出现了军用枪械对吧?”
连城目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说到底还是跟军区那边的人有关,青团赤色他们——跟军区有联系。”
军方势力和黑道势力勾结,这是要准备叛国吗?
姜笑川忽然一笑,如果他是检察官的话,一定会为青团和赤色扣上这样一顶黑帽子。不过,就算没有这顶黑帽子,危害国家安全什么的也是少不了的,现在难的就是抓人。
黑道那边推谁出来当替罪羊都无所谓,姜笑川关注的是——军区那边到底谁会被抓出来。
成州是内地毒品流动的金三角地区,国家每年都在扫毒,可是毒品永远源源不断地从东南亚真正的“金三角”流入,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如果扫毒真的有用,真的那么严格,这些毒品的数量是不会这么夸张的,黑道赖以生存的三个秘诀就是黄、赌、毒。最后一项的危害是最严重的,姜笑川知道的那份档案里,清楚地记录了这些年来成州毒品的流入渠道以及会经过的关卡,还有军火走私的一些情况,在毒品和军火会经过的关卡上,分明能看到军区为其开了方便之门,之前的容氏也在这些详细的名单之上,这些罪行,一旦被披露出来,不知道多少个部门的人员会因为渎职和受贿被撤职调查,整个成州的官场都会大换血。
这一份档案,有着官员们贪污受贿权钱交易的证据,应该是秋毅用自己的死换来的,也是秋伯之死的真正原因,甚至它是薛延遭受到的一切痛苦的根源,也是乔余声送给姜笑川最大的一份礼物——虽然它真正的来源是薛延。
姜笑川说,青团赤色和军区之间的联系,连城未必不知道,只是他所处的位置太特殊。
越华盛虽然是在成州军区,可是他在这里跺跺脚,皇城根儿都要震上一震,是个不能得罪的人,如果这件事跟他有关的话,真的很难处理。
“你做过的这些事,足够坐好几年的牢,在你做这些之前,从来都不为自己考虑考虑吗?”连城忽然也觉得很无力,他苦笑着看姜笑川,“即便你是我的暗棋,到了我这个位置,我不会姑息,你也知道自己到底做过些什么,会有怎样的结果。我现在不问其他的,我只想知道:容少白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姜笑川没有想到,他的问题会这么犀利。
他沉默了许久,说道:“我在现场。”
果然如他所想。
连城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双手交握了一下,没有说话。
姜笑川却觉得一些东西有必要告诉他,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扫视整个审讯室,没有监控摄像头,除了连城也没别人了。可是也许隔墙有耳。
“连处长,你能过来一下吗?”
连城转眼,看着姜笑川,他的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
迟疑了一下,他还是走了过去。
姜笑川看他走近了,却是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拉低了他的身体,使他弯腰,嘴唇贴着他的耳廓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