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三)【完结】(57)

2019-06-22  作者|标签:来自远方 重生 穿越时空 强强 天之骄子

  烛光闪动,顾卿提着一只食盒,走进室内。

  青色道袍,乌发未成髻,仅用布带系住,披在肩头。

  走到近处,沐浴后的清香袭来,发梢仍在滴水。

  灯下美人,肤白似玉,眉如墨染。唇不如往日鲜红。神情中少去刀锋般的冷意,多出几分慵懒。

  顾卿立在桌旁,手臂提起。

  两层的食盒,隐隐飘出面食的香气。

  咕噜。

  杨瓒捂脸。

  美人当前,肚子却叫得响亮。

  当真是煞风景。

  “四郎醒了。”

  四郎?

  注意力从食盒转开,杨瓒微讶,看向顾卿。

  “顾同知?”

  顾卿侧首,眼中笑意愈发明显。俯下身,温热的气息,瞬息拂过杨瓒耳边。

  “我记得那日,四郎唤我靖之。”

  轰!

  一道旱天雷,杨御史瞬间石化。

  口干舌燥,晕红自颈部蔓延。嘴巴开合,硬是说不出半个字。

  未再多言,顾卿直起身,取下盒盖,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摆到杨瓒面前。

  “四郎该饿了。”

  碗摆上,筷子送到手边。

  见杨瓒迟迟不动,顾卿挑眉,片刻后,竟收回筷子,取出一柄瓷勺,舀起鲜浓的高汤,试了试热度,送到杨瓒嘴边。

  烛火轻摇,焰心炸裂,噼啪乍响。

  杨瓒看看顾卿,再看看瓷勺,张嘴也不是,不张也不是。

  “同知,这有点不妥……”

  话到一半,汤已送入口中。

  鲜味沁入味蕾,咽下去,再张口,又是半勺。

  三勺之后,杨瓒认输。主动拿起竹筷,挑起细如发丝的长面,送入嘴里。

  高汤的鲜味,面条的劲道,熬至酥软的牛肉,碧绿的青菜。点些醋,顿时胃口大开。整整一碗,连汤带面,全部下腹。

  杨瓒放下筷子,额头冒出一层薄汗,肚子撑得滚圆。擦擦嘴,盯着空掉的大碗,不敢置信,自己竟吃了这么多。

  果然近朱者赤。

  和饭量大的人相处,胃口也会不自觉增大。

  “用好了?”

  “恩。”

  杨瓒点头,抛开体统,开始在室内踱步。

  吃得太多,积蓄消食。

  顾卿看得有趣,没有出声,收好食盒,送出门外。

  无需唤人,即有长随来取。顺带送上热水布巾,自外合拢房门。

  杨瓒继续踱步。

  吃太多,当真撑到了。

  顾卿摇摇头,等他净过手面,将他带出室内。

  圣祖高皇帝有明令,无论文武,官员营造房屋,不许歇山转角,重檐重栱,不许绘藻井。

  伯府营造,严格按照规制,无论厢房楼居,一切从简。

  从外部看,厅堂门匾,无半点奢华。走进内室,看到御赐的字画摆件,祖传的古玩兵器,才会发现,伯府底蕴之厚,非寻常可必。不提同朝的勋贵,宗室外戚也会被甩掉一大截。

  月正当中,繁星点缀夜空。

  银辉洒落,星光正好。

  回廊两侧,不见奇花异木,一株梅树孤零零立在院中,伴着一张石桌,两只圆凳,月光下,别有一番韵味。

  “这株梅树,种下已近百年。”

  “百年?”

  顾卿颔首,引杨瓒步下回廊,行到树旁,单手覆上树干,神情中,带着一丝道不明的怅惘。

  “长安伯府本为公主府,是仁宗皇帝赐给曾祖母。”

  公主府?

  杨瓒很是诧异。

  单从宅室布局,压根看不出来。最可能的解释,逾制的厅堂楼阁俱被拆除。其花费,足够再起一座宅院。

  月光中,顾卿立在树下,青袍乌发,眉飞入鬓,整个人似白玉雕琢,精致绝伦,却带着说不出的寂寥。

  “我从未见过曾祖母,仅从祖父和父亲口中听闻。”

  顾卿抬起头,视线穿透树顶,遥望天幕。

  “曾祖母极得仁宗皇帝喜爱,同当时的太子,日后的宣宗皇帝,关系甚笃。”

  安静的听着,杨瓒没有出声。

  “顾氏随太宗皇帝靖难,因立有功,得封爵位。曾祖蒙两代天子赏识,得尚公主。”

  说到这里,顾卿收回视线,垂下双眸。

  “后经仁宗宣宗两朝,至英宗朝,王振当道,引土木堡之战,几十万精锐尽丧。曾祖父同当时的英国公,以及五十余名文臣武将,尽皆战死。”

  之后的事,顾卿无需再说,杨瓒都已知晓。即便不知,也能猜到。

  大军惨败,天子为瓦剌挟持。

  兵临城下,以于谦为首,群臣劝服太后,扶立新君,誓不对瓦剌低头。大明的铮铮铁骨,文武的慨然浩气,悲壮,却着实令人钦佩。

  攻不破厚重的城门,攀不上丈高的城墙,鏖战七天七夜,留下一地尸体,瓦剌狼狈收兵。

  英宗皇帝被放回,皇位上坐的却成了郕王。

  兵败问罪,王振已死,同其沆瀣一气的锦衣卫指挥使,被群臣当殿殴死。

  英宗之责,群臣皆知,却不能当真问罪。

  为平天下之口,顾氏同少数武将文臣,名为败军之将,流放戍边,实则成为天子的替罪羊。

  “满门获罪,曾祖母弃公主之尊,以罪官家眷前往北疆,终身未再返回京城。”

  “祖父和父亲戍卫蓟州,连年抵御鞑靼入侵,立下无数战功。”

  “成化年,祖父去世,家父以战功升任佥事。”

  “先帝登位,顾氏冤屈得雪,举族奉召还京,发还家宅,恢复爵位。”

  “家父为一等侯,世袭罔替。兄长立为世子,入金吾卫,不久升任佥事。我入锦衣卫,后累功受封一等伯。”

  “自此,顾氏一门两爵,恩荣一时无两。”

  话到这里,顾卿再次顿住。

  “封爵的旨意下达,家父开宗祠,敬告祖宗,我从侯府搬出,同兄长分宗。”

  分宗?

  闻听此言,杨瓒诧异难掩。

  后世之人,或许对此无感。然在当下,这两字却如千钧之重。

  分家,仅是划分家产田宅,别府另居。无论老侯爷在世与否,后代子孙仍为一宗。

  分宗,从本质上讲,则成为实实在在的两支。其后代子孙血缘相近,关系却比表亲更为疏远。

  “同知,这……”

  “四郎,”顾卿看着杨瓒,眸光流转,声音轻缓,“可唤我靖之?”

  “……”

  杨瓒脸色微红。

  神智清醒,实在叫不出口。何况,如此严肃的话题,被突然打岔,哪里还能严肃得起来。

  好在顾卿算不上强硬,笑了笑,就此揭过。

  “古有言,盛极必衰。顾氏荣宠已极,分宗是为必然。”

  杨瓒蹙眉,顾卿的话,犹如一枚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为顾氏全族虑,长安伯之爵万不能延续,一代当止。”

  祖上为靖难功臣,有公主血脉,几番起落,父子皆战功彪炳,名镇北疆。

  一门双爵,世袭罔替,族人俱荣。

  距功高震主仅差半步。

  先帝能容,后世帝王岂会不生忌惮?

  一旦落难,怕要祸及全族。

  帝王心术,身为臣子,不能有半点侥幸。

  一代?

  蓦的瞪大双眼,杨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岂不是说,从最开始,顾卿便被顾家放弃?

  但是,可能吗?

  “伯爷,这其中是否有误会?”

  “并无。”顾卿摇头,侧过身,指尖擦过杨瓒脸颊,小心避开擦伤,“当日,我于先祖牌位前立誓,此生不娶妻,不纳妾,不留子嗣。”

  声音入耳,脑中嗡嗡作响。

  杨瓒攥紧五指,掌心的伤口,开始阵阵发疼。

  “杨佥宪归乡时,曾立同样誓言,可对?”

  咬了咬嘴唇,杨瓒点头,艰难吐出一个“是”字。

  “甚好。”

  顾卿浅笑,指尖下滑,擦过颈侧,托起下颌,俯身,轻轻含住杨瓒下唇。

  星光愈亮,银辉渐远。

  僵硬两秒,杨瓒闭上双眼,拽住青袍衣领,用力吻了回去。

  “顾卿。”

  “恩?”

  “顾靖之。”

  唇与唇轻触,呼吸渐热。

  牙齿碰撞,热意绵延不绝,自尾椎升起,蔓延四肢百骸。

  “我非愚人,亦非善人。”

  杨瓒退开些,手仍抓住顾卿衣领,目光灼灼,呼吸微促,声音异常坚定。

  “我知。”

  “你知?”杨瓒眯眼,嘴角勾起一抹笑纹,“那你可知,招惹了我,会是如何?”

  “亦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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