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此物名为甘薯,可煮可烤。奴婢试过,味甘甜,极能饱腹。如吕宋商人所言不假,此物耐旱,且产量不低。”
听到能吃,朱厚照立即双眼放光。了解他的人都会晓得,这是想开餐的前兆。
张永传旨归来,见天子这样,立即询问管事中官,甘薯可多,能否敬上?
“这……”
管事中官有些为难。
满打满算两口袋,不足一百斤。敬给天子,自然没有问题。伴驾的官员,随行的中官,总不能看着。每人一小块,就得少去一半。
“支吾什么?”
张永皱眉,有些不耐烦。
咱家给你机会表现,怎么不懂得抓住?
“不是,张少监,这事是这样……”
管事中官道出担心,张永直接斜眼。
笨啊,没见过这么笨的!
“番商能带来两百斤,就能带来两千斤。只要天子满意,从内库调出金银,别说吕宋人,佛郎机人都会削尖脑袋往来运货。”
许以重利,还愁没有种子?
管事中官一拍脑袋,“咱家障了,多谢张少监提醒。”
“别忙着说好话,快去。”
“是!”
管事中官退下,朱厚照拿着甘薯,看得稀奇。
杨瓒坐在一边,同样双眼放光。
甘薯,地瓜啊!
按照历史,此物该是明朝后期传入,清时广泛种植。不晓得是什么缘故,竟提前流入大明,被皇庄管事买到。
按照朱厚照的- xing -格,一旦吃过,必会下令广泛种植。
皇庄、功臣田、军屯、民屯,以较低的产量估算,也能填补两成军粮。
更何况,地瓜来了,玉米土豆还会远吗?
杨瓒咬住腮帮,拼力压制激动情绪,却还是控制不住嘴角上翘。
原本以为,随驾出京,陪天子偷跑是无奈之举。未料想,归途上,竟有这样的惊喜在等着自己。
第一百二十七章 誓言
晚膳之前,烤甘薯的香气在皇庄飘散。
管事中官精挑细选,呈上的甘薯大小相似,烤熟后拨皮,切成指节大小的方块,方便入口。
张永执银筷,一一试过。自己先吃下一块,半晌不觉有异,才点点头,道:“陛下,可用。”
闻到香气,朱厚照早迫不及待。
不等张永话音落下,直接挟起一块送到嘴里。嚼了嚼,甜糯的味道侵袭味蕾,双眼立即发亮。没等咽下去,立即又夹起第二块。
腮帮鼓起,吃相豪迈,丝毫不逊于在客栈咬馒头喝汤。
看着朱厚照,张永心情复杂,满脸苦色。明显是在担忧,回京之后,天子继续这般,两宫过问,他该如何交代。
十多年的教养,出宫一趟竟全丢到脑后?
天子年轻,不识人心险恶,必定是身边人撺掇!
两宫惦记上,必会引来司礼监过问,“待遇”怕要向刘瑾看齐。真到那一天,日子可怎么过!
“的确好吃。”
连吃五块,朱厚照仍意犹未尽。放下筷子,饮一口热汤。
“杨先生也用。”
“谢陛下。”
在杨瓒看来,烤甘薯,应该是近皮的部分最好吃。都给剥掉,立时少了滋味。不过,能在大明吃到甘薯,已是相当不容易。既然有得吃,就没那么多需要抱怨。
和天子用膳,自然要分餐。
五块甘薯,分到三只碗中,杨瓒和顾鼎各得两块,余下一块,则分于定武卫千户。
甘薯入口,比不上后世改良品种,口感差了些,却是格外的甜。
用过两块,杨瓒放下筷子。
端起热汤,饮下一口,几乎可以肯定,回宫之后,朱厚照必定下旨,令皇庄购买更多甘薯,遍寻佛郎机人,扩大种植面积。
上行下效,皇庄宫庄种植新粮,功臣勋贵总要有所表示。舍弃稻麦,全部改种不可能。一人种上几亩十几亩,集合到一起,都是不小的数字。
食用甘薯过多可能造成的种种问题,现在来看,全都可以忽略不计。无论边军还是边民,首要面临的是吃饱肚子。
肚子都吃不饱,何谈其他。
军饷本该出自国库,边镇军屯民屯为补充军粮之用。
内库不缺钱,但不能代替国库。否则,朝廷何必设户部光禄寺,何必建立国库府库。
只为给朝廷地方官员瓒银子?
小冰河期的到来,迫在眉睫。
杨瓒穿越不到两年,仅莱州宣府等地,发生的地震旱灾次数,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遍及全国,地震水灾不计其数。每月都有快马飞驰入京,请求朝廷赈济灾民。
天灾之下,百姓沦为流民,流民集结落草,酿成匪患。
匪患最严重几地,官文所载,实是触目惊心。
一切的根源,全在两个字:生存。
凡是人祸,都有解决之法。
请下圣旨,杨瓒可以剿匪,东西两厂和锦衣卫可以缉拿贪官。
天灾降临,实非人力可及。
气候变化,灾祸不断。土地不丰,亩产下降,纵是连年减免税收,甚至免除几地税收,也是杯水车薪,民生艰难。
甘薯的出现,让杨瓒看到一丝曙光。
希望存在,就有前进的动力。
一瞬间,杨瓒很有冲动,请圣旨,造船出海!
握紧手指,咬住腮帮,感到一阵刺痛,发热的大脑才慢慢冷静下来。
还不是时候。
即便要做海上生意,也需等王参议在江浙立稳。
主管双屿,仅能做走私买卖,还要避开朝廷耳目。等到权柄增大,主政一方,便可利用当地资源,造双桅海船,杨帆出海。
不求横跨大洋,远航新大陆,拦截欧罗巴海盗总不成问题。
为抢夺财富,欧洲君主可以不要脸面,大发劫掠证,使海盗行为变得“合法”。
杨瓒不过是参与其中,分一杯羹。主要目的不是金银,而是粮食。当然,前者也是多多益善。
得到新航路的海图,寻来足够多的耐寒作物,从根本上夯实明朝根基,回过头来,大可执起刀剪,从上至下,从左至右,咔嚓咔嚓修剪枝叶。
他力气不够,底气不足,还有谢状元,顾榜眼,顾同知。实在不成,三位阁老同样可以拉下水。
尽管要冒相当风险,比起事后“收益”,当可一博。
这些道理,杨瓒想过多次,曾向朱厚照透出大概。没有细讲,只因时机不到。
如今甘薯出现,条件成熟,正方便杨御史行动。
当夜,御驾驻跸皇庄。
朱厚照洗漱完毕,躺在榻上,牵挂边镇之事,再次失眠。
杨瓒责无旁贷,灌下半壶浓茶,开解天子。
谈话间,将白日所想揉碎掰开,向天子逐条讲明。配合之前两堂厚黑学,为不定时犯熊的少年天子,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真可如此?”
“陛下用过甘薯,以为如何?”
“味道不错,可在皇庄种植。”
“陛下,据臣所知,那片大陆上的耐旱作物,不只这一种。”
“哦?”
“先时,佛郎机人仅是口述,并无实据,无法轻易采信。如今甘薯已有,余下的作物,自可加大力度探寻。”
“杨先生所言确实有理。”
朱厚照点头,道:“军屯不丰,民屯荒废。弘治十八年重行开中法,发百万盐引,也是杯水车薪。如能如圣祖高皇帝年间一般,军屯丰产,何愁边镇不稳。”
更重要的是,边镇军粮缓解,即可腾出手来,和六部光禄寺大战三百回合。不必一边发落贪官,一边还要担忧,把人都拍飞,没人给边镇运粮,朝廷运行停摆。
“陛下,臣以为,寻粮之事赶早不赶晚,当尽速进行。户部和光禄寺不能- cao -之过急,徐徐图之,水滴石穿,方为上策。”
“恩。”
朱厚照再次点头,道:“我听杨先生的。”
“陛下圣明!”
君臣秉烛夜谈,看架势,是要补回落下的弘文馆讲习。
丑事末,仍不见天子有歇息之意。
张永在一旁伺候,换过五壶热茶,送过八盘点心。趁着间隙,小心提醒,明日还要赶路,陛下当早些歇息。
朱厚照一挥手,道:“无碍,朕不困。”
张永不敢再说,心下决定,再备一辆马车。
天子说不困,伺候的人却不能大意。万一路上打哈欠,总不能和杨御史挤一辆车。
在皇庄盘桓两日,清晨时分,按照计划,天子起驾。
朱厚照精神奕奕,坚决不上马车。
“朕骑马。”
杨瓒哈欠连连,困得睁不开眼。告罪一声,一步三晃,攀上车辕。
眼角带着泪花,视线模糊,看人重影。
上车时,险些撞到额头。顾鼎扶了一下,方才坐稳。
“多谢。”
“无需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