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白伸指抹去木之眼角的泪,应声道:“我不怪他……”
楼凡卿立在竹道之上一直望着北方天际,看得十分入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流白则盯着河畔绽放的白粟花,眼神稍显空洞。
玺尘坐在东山山巅那棵相思老树上,望着那层结界,自语道:“世间情/事……或许真是悲哀居多……悲无缘,哀无分……”
……
……
黄昏时分,流白将璞山诸事逐一回忆了一遍,没有发现与他双眼失明的因素,就算是在水寒狱中被何佑的冰刺扎成了刺猬,那些伤也在渡灵之后全都痊愈了,一一排除过后,只剩他体内那一股毒……
原本三灵山的夜很静,连路过此地的风都要小心翼翼,不敢弄出声,如今群妖入住,魔物纷涌,黄昏一到,整片山都闹腾了起来。
一些爱嚼舌根的小妖就躲在树丛里谈论姜卫七与流白,一些有雄心的魔物坐在一起畅谈理想,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竹林处在中间位置,四面八方的声音都能听到,小卷耳翘着嘴巴骂了一声:“吵死了!”
流白心绪本就烦乱,哪里经得起他们这么闹腾,他纵身飞至东山山巅,手持台桑剑,放眼望着整片山,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妖魔。
天际仍有残阳,山巅凉风吹过,拂动他的长发,流白眉头稍皱,缓缓举起台桑剑,剑锋朝下,剑柄在上,他猛然发力,将台桑剑c-h-a入山石之中,刹那间,一层暴动的灵力似骇浪一般,从流白脚下蔓延而开。
林间众妖魔纷纷闭上了嘴,连呼吸都屏了一半,这爆裂的灵力带着强大的威慑x_ing,众妖皆知,流白恼了……
三灵山静了下来,流白拔出台桑剑,这时一个与小卷耳差不多高的小妖怪颤巍巍地走上山巅。
这小妖的头发为Cao绿色,两只耳朵又尖又长,琉璃色的双瞳甚是水灵。
流白转眸盯着他,那小妖吓得直哆嗦,止了步,两片薄唇微张,唤着:“流白……散仙…”
流白不作声,冷眼相对,那小妖结结巴巴地说着:“他体内……有……有蛊虫。”
流白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小妖不由地后退了一步,似要吓得哭出来了:“我…能看……看见。”
流白转过身子,正对着小妖,问道:“你是何物?”
小妖紧紧攥着衣角,弱弱地回着:“葛梧…妖兽。”
葛梧妖兽,居于南方水泽,视力极好,远至三重天,无害,胆子极极极极小,体有强灵却不知如何使用,因此沦为其他妖类美味的点心,葛梧妖兽与璐鹿妖一样,被残杀即将消亡。
流白目光稍缓,葛梧妖兽继续说着:“他体内有三宗蛊虫,且那蛊虫……已经在他体内产……产卵,蛊虫破壳,蛊崽食其血r_ou_,产生大量毒素,致其双目失明,在接下来的三日,蛊虫会全部破壳,他还会失聪、变哑,然后四肢僵硬不能动,全身血脉紊乱……最后被蛊虫吃尽。”
这与三宗静崖中最后一道刑法——散蛊,颇为相似,三宗静崖养蛊,蛊虫入体,一日产卵,两日破壳,三日体灭。
姜卫七在静崖中只受了两刑,因而这不是有意以他妖体养蛊,否则他也活不到现在。
此蛊乃江晚秋所下,那日在南方涟山水寒狱中,姜卫七哄骗江晚秋救自己出狱,江晚秋留了后手,喂了姜卫七一粒蛊丹,以防他耍花招,在蝶城时,江晚秋怒而调灵,唤醒了蛊虫,后来忘记取出这只蛊虫,由此才导致了今日这副局面……
葛梧妖兽仍在颤抖,流白道了一声谢,回了竹林。
葛梧妖兽转身拔腿便跑,跑到东山山洞,喘着粗气,懒躺在玉石之上的玺尘放下酒壶,坐起身来,柔声笑道:“流白长得也不丑啊,让你跑一趟怎么还吓哭了呢?”
葛梧妖兽跑了过去,玺尘将他抱到怀里,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泪水,笑着:“桐儿,你胆子这么小,日后离了我可怎么好?”
葛梧妖兽名唤桐儿,他一把搂住玺尘的脖颈,往他胸膛上蹭:“我不要离开大人。”
玺尘呵呵地笑了两声:“别的妖都怕我,见了我转身就溜没了影,你这胆小的葛梧兽怎地还黏上我了。”
桐儿在他怀中哼唧了两声,玺尘摸着桐儿的小脑袋,桐儿低声问着:“大人,那流白散仙不待见我们,你怎么还帮他打退方莱兮、告诉他蛊虫的事?”
玺尘又拿起酒壶,喝了一口,笑着:“桐儿,问题问多了,会长不高的哟。”
“啊?那我不问了。”桐儿又朝玺尘怀里挤了挤:“我想快点长高,快点长大……”
“长大、长高有什么好?”玺尘放下酒壶,双手搂着桐儿,轻叹一声:“倒不如你这般,小小的一只……”
“好……”桐儿哼唧了几句,玺尘没听真切。
残阳散尽,天际落下黑色的幕布,屋中传来的凄凉啜泣、呻/吟声,惹得流白心疼。
流白行至屋前,竹门未关严实,隙着一条缝儿,透过缝隙朝里看去,那只狐狸不停地发着抖,流白不由地攥紧了拳头。
木之拉着流白的衣角,轻声唤道:“流白哥哥。”
流白缓缓蹲下身子,像个年迈将逝的老者,他将木之紧紧搂在怀里,木之在他耳畔低声道:“等狐狸哥哥的病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流白应了一声:“但愿……能好。”
夜色渐深,待大小卷耳、木之睡着之后,流白出了三灵山,直奔北方善渊宗。
璞山之上,结界重生,流白祭出台桑剑,剑气一扫,结界上方裂开一道口子,他由缝入山,降落到试炼场上。
劈裂结界,动静甚大,守夜弟子齐齐赶来,众人站成一排,见来者是流白,有些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流白大步朝前迈进,众人齐齐后退,流白自弃琉璃剑早已传遍三界,江离庸等人修了天书给天帝,这一年已过,没有丝毫音讯,因而这群听命行事的弟子们并不清楚到底要置流白于何地,是敌?还是友?
流白行至试炼场中央时,何佑赶了过来,他脸上稍带喜色,但见流白左侧脸颊的三道口子,他脸上的喜色像寒冬里的水,瞬间就凝成了冰,何佑还是毕恭毕敬地唤了声:“流白散仙。”
流白未应声,何佑又道:“散仙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要事?”
流白仍旧应声。
此时,江离庸在一群弟子的簇拥下,缓步而来,何佑等人退让至一旁,江离庸亦恭恭敬敬地唤了声:“流白散仙。”
流白虽弃了琉璃剑,但天帝那方没有回应,他依旧是仙,江离庸虽不满流白,但这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毕竟他是天帝钦定的散仙。
流白开口回了一声:“江宗主。”
江离庸:“流白散仙深夜到此,所为何事?”
流白:“来讨一粒退蛊丹。”
“退蛊丹?”江离庸虽不知原委,但大概能猜到他是谁讨这丹药,平日里他没办法对流白怎么样,如今机会近在眼前,江离庸自然不会放过。
江离庸缓声道:“流白散仙,您也知道,蛊虫是我静崖刑法,一般被施了散蛊之刑的妖魔,都是罪大恶极,死不足惜,因而……我们从未炼制退蛊丹。”
流白眉眼间生了一抹怒气:“此话当真?”
江离庸心头打鼓,却也厚着脸皮应了一声:“当真。”
凉风吹过,在众人耳畔呜呜作响,流白顿了半晌,突然迈步前进,江离庸道:“流白散仙可是打算在璞山小住?我好叫弟子给您收拾房间。”
“住倒是不用了。”流白直勾勾地盯着江离庸,缓声道:“只是我突然想起缺几味丹药,想去江宗主的药房看看,能不能找着。”
江离庸:“不知流白散仙缺哪几味丹药,我命弟子去找便是。”
流白:“我向来记不住名字,见到药便能想起来,不劳烦江宗主了,我自己去便好!”
流白继续向前,江离庸连连阻止:“流白散仙!流白散仙!”
流白烦了,微微震灵,把江离庸震退三步。
除了何佑,众弟子齐齐扬剑,剑指流白,江离庸青着脸,呵道:“流白散仙!我们一再敬你,你却屡次相逼,上次强行带走狐妖,难不成这次你还要强闯我善渊宗药房?”
流白轻蔑地应声道:“你大可再修一封天书,将此事上禀天帝。”
“你……!!!”江离庸气就气在这迟迟没有反应的天帝上,他觉得此刻的流白就是在他跟前炫耀,就算你修十封天书去告状也没用。
流白提剑上前,江离庸呵道:“给我拦住他!”
众弟子将流白团团包围,摆出阵法,何佑稍稍皱眉,目不转睛地盯着流白。
流白向前,众弟子紧随,阵法生成,流白只觉被一股强力束缚,他勉强动了动身子,反过台桑剑,轻轻一划,那股力道减了一半。
江离庸哼了一声,祭出青雪剑,为这阵法加了一道力,何佑脸上多了一丝担心,他深知流白没了诛仙琉璃剑,灵力会大大减弱。
散仙较之于仙,差别甚大,散仙说白了就是比妖魔活得久一点儿,比真正的仙要短命一点,他们介于这两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