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想着好好的——治好令扬,让他和伙伴重逢,然后了无牵挂地离开,可状况接二连三地出,情势急转直下,一切都脱轨了,一切都出界了。不该让自己失衡,不该让自己失控,不该让自己冲动……很多很多个不该,也许二十多年前就不该遇见令扬,订下那个不该的约定……
头比刚才好点,不那幺痛了。叶若非翻了个身,拍拍自己脸上僵硬的肌r_ou_,左手在床头的柜子摸索着什幺。过了几秒,叶若非扭亮了台灯,他勉强爬起来,凑到灯光下。柜子上搁着一个夹子,叶若非拿过来翻开看了几眼,这是龚季云今天上午的体检报告。对了,他又记起一件事情——他还没有给展初云传真过去这份报告。
展初云……温柔儒雅,却有着一双狼一样眼睛的展初云;对任何人对冷酷无情,却极端疼爱令扬的展初云。如果他看到了这份真假参半的报告,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还有令扬——他又呕血了。如果是单纯的心脏病不该严重至此,他本来想问问葵的,结果也没问成。
他面临的状况还真是多啊……
叶若非大大的叹了一口气,各种念头、想法、担心、忧虑纷至沓来,这个夜晚对于叶若非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了。
圣心医院。
曲希瑞和龚季云两个人靠着床头,挤在一张床上,周围空气中散发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窗外,天上星光闪耀,远处霓虹闪烁,曲希瑞却看不清龚季云的眼睛,那双滴溜澄亮的眸子藏在羽睫之下,好象在回避着蓝眼主人的探询。
龚季云虽然闭上了眼睛,仍能感觉到他专注的眼光一直停留在他脸上。他知道曲希瑞有太多的话想说,有太多的问题想问,有太多的情绪想倾诉,可两个人谁也开不了口。
不知过了多久。
“令扬……” 曲希瑞的嘴唇动了动,试图打破沉默的尴尬。
“希瑞。”他的话被龚季云抢先堵了回去。“你们这十年过得好吗?”
话一出口龚季云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多幺愚蠢的问题,因为曲希瑞的脸色立刻变白了。
我们当然过得很好,功成名就,扬名立万,声名远播,赫赫有名,你不用担心我们……
曲希瑞很想这幺说,可话到了嘴边却减缩成简简单单的、生硬的两个字。
“不好。”
然后他看到龚季云的眼睛黯淡了下去,缓缓低下了头。
他居然感到模糊的、类似报复后的快感。
原来他没有想象中的潇洒和超然,原来他还是对令扬有那幺一点点的、微乎其微的怒气。
可就这幺一点,他的心脏已经快被撕裂了,潮水般的痛楚登时淹没了刚才的快感。
又是一阵寂静。
“想要听听我们这十年是怎样度过的吗?”
龚季云愕然抬头,曲希瑞微微笑着,他的脸色不再y-in郁迫人,湛蓝的眼睛里没有一丝y-in霾,好象刚才什幺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是我要的补偿哦!谁让你忍心躲了我们十年。”曲希瑞自顾自说着,他对着有些不知所措的龚季云命令道:“躺下。”
待龚季云躺倒,曲希瑞也滑下来,侧卧着身子,自背后将龚季云揽入怀中。
“希瑞……对不起……”龚季云喃喃说着,这样喜怒无常的曲希瑞对他来说是那幺陌生,他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抚慰情绪起伏不定的他。
轻轻掩了龚季云的嘴,曲希瑞的笑容逐渐隐去,双手微微战栗——因为龚季云的战栗。一句任x_ing的话冲口而出,伤到的人又是令扬——看来叶若非的耳光打得还不够多够狠。
“令扬……我没有怪你啊!”曲希瑞苦笑着,下意识地又把龚季云往怀中带了带,“遇见你,我的理智就全飞了。抱歉,都是我不好,老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曲希瑞有些心慌,自从他和令扬重逢后,他就变成了一座活火山,随时随地的喷发。
龚季云没有说话,肩膀微微颤动着。曲希瑞的心更慌了,手就不自觉地又往龚季云脸上探去,没有摸到类似水滴的东西,却摸到了怀里人的笑容——龚季云的嘴角,是上扬的弧度。
“希瑞,我怎幺可能会怪你呢?乞求原谅的人应该是我啊……”龚季云悠悠说着,感到自己被曲希瑞搂得更紧更紧了。
“令扬……”
“我给以农他们打了电话,告诉他们我找到你了。我想明天他们大概就该到这里了吧?我很幸运呢,第一个遇见了你,贪心地想多霸占你一点时间,所以晚通知了他们,你可不要出卖我哦!令扬,听我说说这十年的经历好不好?即使你全都知道,我还是想说给你听……”
曲希瑞孩子似的央求着,龚季云没有笑他,只是抽出身来,反抱住了曲希瑞。
“你说吧,我在听。”
于是黑发蓝眼的人开始叙述这漫漫十年的悠悠岁月。
天上星子眨着明烁的眼睛,偷偷倾听地球上某一地方的声声倾诉,絮絮细语。一个人说说笑笑,想想停停,谈了半夜琐事,他和伙伴们跑遍了大半个地球找了他十年,尤其为前两年最甚;他成为了著名的医师,伙伴们也在各自的领域大显身手;他们飞来飞去,做着永远排得满满的工作;他和四个伙伴每年总要小聚几天,只是异人馆再也没有回去过,但有雇保洁公司定期打扫整理;他回到了伊利斯王国,参加了妹妹曲宁儿的婚礼;他听烈说君凡在互联网上遇见一个被称作‘地下情报大王’名叫ERIC的人……曲希瑞终于抵不过倦意浓浓,一缩脖子,窝进龚季云怀中,汲取着温暖。他很快就睡去了,带着幸福满足的微笑,如同婴儿般酣睡着。
龚季云轻轻抚摸着曲希瑞单薄的背脊,视线下移,不期然又被他的一头黑发吸引。当年的蓝洛也为希瑞桀骜不逊的发深深着迷呢!龚季云执起一束,顺着自己的手指缠绕、散开、再缠绕、再散开,柔软顺滑的发丝在手指间穿c-h-a流动着,这是过去他们相处时温馨而不经意的小动作,原来他还没忘记。
曲希瑞仿佛感应到了什幺,抗议似的摇摇头,往龚季云怀里更深地扎去。龚季云安抚地吻吻曲希瑞的发璇,不禁为曲希瑞的孩子气失笑。
墨蓝的天空渐渐发亮,星子变得稀少,东方泛起鱼肚微白。龚季云合上了眼睛,不知不觉中也去找周公去继续那盘未完的棋局了。
龚季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帘泼洒出满室金黄,明亮得让他睁不开眼。等到慢慢适应室内的光线,他才发现他几乎无法动弹,身旁的曲希瑞俯卧着将头枕在他的颈窝上,紧紧搂着他的腰,大半的身体还压在他身上,却小心避开了他左胸口脆弱的心脏。黑亮的头发有些许划下,那双蓝得通透的眼睛此时静静合着,呼吸均匀悠长。
龚季云的手轻轻拨弄着曲希瑞的头发,好久没有这种温暖安心的感觉了。他睁眼时还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直到映入眼帘的满目白色,才想起来自己身在医院,而希瑞也是昨天才见到而已。
和十一年前的初次相识不同,他们的再见面充满了惊喜、悲伤、愤怒、悔恨、怜惜……前刻如大海上掀起的滔天巨浪,后时又平和的像是山前流过的潺潺溪水,可谓是百感交集。他小心翼翼躲避了十年,结束这个游戏却长不过一天。究竟老天爷是在庇护他,还是惩罚他?尽管顾虑重重,但他的所有决定还是被推翻了。或许是曲希瑞摇醒了他,或许是曲希瑞的眼泪触动了他,又或许一个人独处太久,无论如何,他再也无法从伙伴们的身边逃离了。
身边的曲希瑞动了动。他醒了?龚季云低头看去,立时就陷入了一片蓝色的汪洋大海中。是幻觉吗?他居然看见了海鸥从海面飞掠而过,碎金的阳光点缀其中,白色的波浪卷动翻腾。龚季云从不知道,原来从一个人的眼瞳里,能看到这幺美丽的风景。
“希瑞,你的眼睛好美……”龚季云喃喃说着,“我看见了大海,阳光,波浪……”
海市蜃楼?曲希瑞的手摸摸他的额头,纳闷不已地自问:“没发烧啊?”难道这是令扬新发明的展式问候语?
“希瑞!”龚季云泄了气的叫了一声。
“呵呵!我逗你呢!”曲希瑞先是嘴角微扬,旋即更加搂紧了龚季云,“令扬,我还以为你又不见了呢……”
“笨蛋!你搂得那幺紧,又重得像头非洲大象,我怎幺走的了?你自己看看……”龚季云一开始还理直气壮的话忽地住了口。曲希瑞的下巴瘦得尖尖的,眼下隐隐泛着黑青,那不是一两天不睡觉就能形成的。
“希瑞……”龚季云觉得自己的心好疼。
“令扬!你怎幺了?是不是心脏又难受了?”曲希瑞慌忙起身,生怕自己再压着龚季云。
龚季云摇摇头,“我没事。”眼睛好象快被融化了,眼眶盛不了那幺多的液体,眼看就要流下来的时候——
“不许哭。”一声轻柔的命令,曲希瑞俯身用大拇指抹去了龚季云眼角的s-hi意,“对你身体不好。”
……用力吸,用力吸,眼泪收回去。
然后,
“希瑞,我饿了。”龚季云浸着水光的眼睛,亮晶晶凝视着曲希瑞,让他立刻就有了虐待小动物的犯罪感。曲希瑞认命地叹口气,说:“不知展大少爷想吃什幺啊!”其实他也饿了,从昨天到今天,除了一杯咖啡,他的胃就没再迎接过任何食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