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二)【完结】(39)

2019-06-22  作者|标签:来自远方 重生 穿越时空 强强 天之骄子

  马车加快速度,很快将语笑喧闹甩在身后。

  朔风呼啸卷过长街,车轮滚滚压过积雪,行在勋贵朝官居住的街巷,熙攘之声渐不可闻,四周骤然变得寂静,仿佛与东安门外成两个世界。

  不知为何,杨瓒突然感到不对劲。再次推开车窗,看到匆匆行来的两顶官轿,顺着来路望去,终于发现问题。

  “这个时辰,还有官员出入宫城?”

  杨瓒会发出此问,顾卿似早有预料。

  “宫中有令,正月不休沐,每日上朝。”

  “正月不休沐?”杨瓒诧异,“为何?”

  “天子之意,为人臣子者不可妄加揣测。”

  没有转头,顾卿只压低声音,点拨杨瓒。

  “冬日天寒,京师之内屡起朔风。今番回京,杨侍读当小心才是。”

  话落,令同行校尉再次加快速度,扬鞭策马,直奔长安伯府。

  天寒风大,需要小心?

  莫非是朝中出事了?

  杨瓒蹙眉,心头闪过担忧。

  天子正月升殿,本就有些奇怪。又有顾卿的提醒,杨瓒不得不从最坏的角度考虑。

  回到长安伯府,顾卿稍事休息,换上一身官服,即前往北镇抚司复命。

  用过茶点,杨瓒坐在厢房,只觉疲惫不堪。

  “伯爷令小的告知杨侍读,明日早朝之后,去吏部签押即可。”

  “我知道了,劳长史代我谢过伯爷。”

  “杨侍读客气。”马长史道,“旅途辛劳,请杨侍读好生休息,有事可唤家人。”

  “好。”

  “此乃伯爷交代,杨侍读看过,便烧了吧。”

  留下薄薄几页纸,马长史行礼告退。

  房门合上,室内恢复静谧。

  杨瓒撑着额头,又在桌边坐了一会,强打起精神,看着摊开的几页纸,不禁皱眉苦笑:“果真不能比。”

  连日赶路,顾千户不见半点疲惫,始终生龙活虎,精神抖擞。他却好,休息半晌,依旧头昏眼花,看字都是重影。

  “巡按直隶御史刘玉劾太监吴忠违法……”

  “天子敕腾骧四卫择选勇士旗军。”

  “内官谷大用、刘瑾调神机营。”

  “令锦衣卫查贪墨。”

  “天子有意复洪武朝之法……”

  杨瓒揉着眼眶,尽量集中精神。

  看到最后,除了无奈只有无奈。

  叹息一声,折起几页纸,送到烛火旁点燃。

  看着火光吞噬墨痕,脸上现出苦笑。

  他早该想到,以朱厚照的- xing -格,早晚要出事。只没料到,天子和朝臣的矛盾已到如此地步。不说势成水火,也相去不远。

  “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厚照脾气直,时常犯熊。可犯熊也有因由,不会无缘无故甩脸子给朝臣看。旁人不提,内阁三位相公都是弘治帝临终托付之人,朱厚照总要给几分面子。

  有人刻意找茬,激化矛盾?

  杨瓒支着下巴,敲敲桌子,这个可能- xing -很大。

  说句不好听的,青葱少年朱厚照正处于人生叛逆期,- xing -格就像弹簧,遇强则强。顺心便罢,不顺心,眨眼弹飞。

  “就算有人找茬,短短时间,也不该如此。”

  手指悬在桌面,久久没有落下。

  杨瓒很不理解,旁人两论,以李东阳的老谋深算,如何能放任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

  坐视旁观,不担心少年天子犯熊升级,彻底和群臣对着干?

  事实上,朱厚照已经这么做了。只是还没达到顶峰,正在努力攀升。一朝爆发,才真的会要人命。

  “没辙啊。”

  手指开始发酸,杨瓒终于意识到,自己保持一个姿势僵坐了许久。

  “要是早上几日,还能想想办法,现下……”恐怕神仙也不敢说,事情简单,马上就能解决。

  触及桌面,凉意沿掌心爬升,似要侵入骨髓,杨瓒蹙眉,无意识打了个冷颤。

  站起身,打着哈欠,杨瓒绕过屏风,倒在床榻之上。

  天塌了,有高个顶着。

  事情已经这样,再急也是无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睡觉。

  睡醒,明天再说。

  除下外袍,侧躺在榻上。全身包裹着锦被,不过片刻,杨瓒便沉入梦乡。

  透过门缝,一丝凉风飘入室内。

  残余烛火轻摇,倏然熄灭,只余青烟飘渺。

  正德元年,正月丙戌。

  睡了一夜,杨瓒精神大好。用过两块点心,喝下半盏热茶,便起身前往宫城。

  京师之地,已多日未下大雪。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衙役总算能喘口气,不必巡逻之外,每日早起铲雪。

  正月里,百姓无需辛劳,此时多在家中酣睡。路上行人,多是早起的文武官员。

  依明律,在京文武官员,唯三品以上可乘轿。余下,够品级的文官可乘车,武官一概不许乘车。有爵位在身者,同样不能特殊,不骑马只能走路。

  洪武帝同永乐帝再三申敕,不忘开国艰难,不废文治武功。

  “其五军都督府管事,内外镇守、守备及公侯伯等,不问老少,不问功勋,盖不许乘轿。年老体衰者可乘车。余者皆不许。敢违例者,奏闻属实,严惩不贷。”

  仁宗之后,朝廷法度渐宽。经宣宗英宗等朝,至孝宗朝,即便有官员违例,只要不过分,朝廷也不会严惩。

  日月轮转,龙椅上换人,情况眨眼发生变化。

  论理,以历史为参照,朱厚照不像会拘泥于这些“小事”。

  偏偏有人作死,打着各种幌子,连番找茬,多重刺激,将少年天子彻底激怒,继而当朝宣布,复圣祖高皇帝之法。

  甭管多大年岁,是不是受过风寒行动不便,法令当前,文武官员皆不许谮越。

  丁是丁卯是卯。

  圣祖皇帝怎么下令,必当一字不改,全部遵从。

  故而,严抓贪官之余,锦衣卫和东厂开始严查京城官轿。

  敢越制雕饰龙凤纹,抓!不是龙凤,只是看着像?那也不行,必须抓!

  越品用金银绣带,抓!

  车缦有色差,抓!

  车轮尺寸不对,抓!

  车身敢用丹漆,必须抓!

  马鞍敢高出半寸,管你是谁,都要抓!

  不乘车骑马,改走路?

  不成!

  厂卫横眉立目,厉声斥责:三品文武不依制乘轿,步行上朝,违背圣祖高皇帝之法!如此行事,可是对今上不满?

  解释无用,统统抓起来!

  自进入正德元年,京城官员行在路上,无不提心吊胆,唯恐中途跳出个锦衣卫或东厂番子,拿着尺子各种测量,找出半点不对,当场抓人。

  短短不过数日,多数京城官员觉都睡不好,差点神经衰弱。

  面对这种情况,内阁三位相公也是脑仁疼。

  如果是其他事,还能想想办法。但天子手捧律令,头顶大诰,开口圣祖闭口太宗,集合都察院六科,也想不出驳斥的办法。

  言官本有监察百官,弹劾不法之责。

  天子以身作则,处处守法,依祖制办事,谁敢做出头椽子,上言此事欠妥,必当廷杖加身,揍个半死。

  青史留名?

  做梦去吧。

  史书记载,必会斥其为“不守法”的小人。考虑到言官身份,更会加上“渎职”二字。

  于是乎,朱厚照占据“大义”,全方位无死角的开始修理群臣。

  百官憋着怒气,干脆破罐子破摔,每日上朝都要狠戳天子神经。

  发展到后来,众人在天子身上找不到突破口,只能朝着内官喷火。被敕令掌管内卫,入神机营监枪的刘瑾谷大用等人,有事没事,都被骂得体无完肤。

  “女干宦小人!谗佞之徒!”

  骂得不过瘾,有人大笔一挥,奏疏之上赫然有了“八虎”二字。

  该说历史偶然,还是时代必然?

  知道此事,杨瓒愣了许久,实觉不可思议。

  论理,刘瑾被压制,能发挥的“光热”有限,张永谷大用等也没做太出格的事,不该被骂得这么厉害。

  可谁让他们是宦官,还是天子身边的宦官?

  作为同被指桑骂槐,各种挑刺之人,杨侍读难免生出一丝同情。

  “人生无奈啊。”

  发出这声感叹,杨瓒递出腰牌,迈步走进宫门。

  彼时,两班文武多数到齐,正候在御阶之下,等着御驾到来。杨瓒左右看看,发现谢丕顾晣臣就在不远处,就要提步前行,至少也该打个招呼。

  刚走出两步,身后既有响鞭。

  群臣登时一静,衣袖摩擦间,文武分立,按照品级列班。

  西角门不比奉天殿,并无多少落脚处。队末的几名言官,几乎是挤在一起,才勉强站在门内。

  朱厚照没有乘御辇,一身明黄色盘龙服,头戴金翼善冠,腰束玉带,脚蹬龙靴,板着脸,大步流星走进殿内。

  “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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