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手里那块铜牌,虽出自东厂,却没有暗藏的刻印,只要不承认,又是一个伪造的罪名,压根用不着担心。
司礼监内,戴义端着一盏热茶,正同陈宽商量遣人南下之事。
一名小黄门来报,刘瑾等在门外。
陈宽当即皱眉,戴义却是笑道:“来了?让他进来。”
走进室内,刘瑾恭敬行礼。
王岳下令收拾他,执行人却是戴义。每回见到戴公公,刘公公都禁不双腿打颤,很想转身就跑。
“见过戴掌印。”
“恩。”戴义点点头,“事情都办妥了?”
“回掌印,办妥了。”
刘瑾小心觑一眼戴义,将如何交代刘玉,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做的不错。”戴义难得给了刘瑾一个笑脸,“这事,咱家自会禀报天子。”
言下之意,没事别多嘴,不然一天照三顿收拾。
“是。”
刘瑾低着头,额际鼓动,终究没敢多言。
等他退下,陈宽眉心皱得更深。
“这个奴婢早该除掉,为何还要用他?”
“王提督的意思。”戴义饮一口茶,放下杯盏,道,“甭管是什么人,现下还能用。真用不上了,找个罪名捏死便是。”
如果是文华殿时期,戴义未必会出此言。
天子登基之后,明显远着刘瑾,杨瓒几次动尺子,旁人没事,刘公公两成猪头。
朝堂宫里,一个赛一个人精。
刘瑾现下是什么地位,司礼监上下都是一清二楚。
“到底伺候天子多年,不忙着动手。”戴义道,“牟斌那边递话,明日就派人出京。东厂这边,遣两个颗领班跟着,多点几个番子,遇事也好有个帮衬。”
陈宽点头。
“趁着这段时日,十二监上下需得好好查一查。”
“查十二监?”
“清宁宫送来那两个奴婢,供出不少事。西北边那两位,手可不是一般的长。”
“合适吗?”陈宽有些迟疑。
天子将要大婚,万一闹出事,可不好收场。
“陛下大婚,十二监都要派事,正好调人。上上下下忙得叫打后脑勺,暗中捆几个到司礼监,一时半会也传不出消息。换到平时,可没这么好的时机。”
“有理。”陈宽想了片刻,道,“既如此,我先去安排,免得到时候生乱。”
“也好。”
两人商议时,早朝将届尾声。
不出正月,各地没有官文递送,朝堂之上,无外乎几件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解决了刘玉,皇庄一事便不能急。
比起地方官员借采选收受贿赂,重议设立在皇庄附近的收费关卡,明显更为重量级。
稍有不慎,事情没办成,自己也要搭进去。
大家都不想做锄头椽子,又无他事参奏,奉天殿中再次陷入沉默。
文武百官不说话,以为天子会宣布退朝。
没料想,天子突然出声,连颁数道圣旨。
“革宁波府台州府捕盗通判,革观海卫、昌国卫、海门卫、金乡卫、盘石卫捕盗主簿。查其任职期间,渎职不法,收受贿赂,纵容走私,皆逮捕进京,严惩不贷。”
“命工部加快铸造金牌七十面,赐云南四夷车里居民宣慰使司等衙门。造石牌五面,赐朝鲜李氏。木牌二十面,赐倭国大名。”
“敕兵部郎中谢丕为正使,兵科给事中严嵩为副使,使倭国。传上朝圣意,赏赐木牌。
“敕国子监司业顾晣臣为正使,户科给事中王忠为副使,使朝鲜。”
旨意下达,群臣鸦雀无声。
谢丕傻眼,顾晣臣亦傻眼。
出使之人,当由礼部及鸿胪寺择选,怎么就点到他们头上?
严嵩和王忠则颇为激动,前者更看向杨瓒方向,面带感激。
不是杨侍读提携,天子哪会记得一个小小的给事中,更不用说命其为使臣,出使外邦,宣扬国威。
杨瓒低着头,尽量降低存在感。
的确是他挖了个坑,埋了谢状元。顾榜眼为何也在坑内,百分百不关他的事。只能说,天子青出于蓝胜于蓝,挖坑埋人的功力逐日攀升。
单单出使倭国,的确有些刺眼。加上朝鲜,好歹能够遮掩。
只不过,赐倭国木牌,朝鲜石牌,当真不是故意?
杨瓒捏捏手指,默默低头,眼观鼻鼻观心,继续装背景。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俯视群臣,心情大好。
他的确是故意。
混淆各方视线是其一,趁机撵走弘文馆中那几个朝鲜人是其二。若是能趁机让倭国和朝鲜掐起来,更好。
如杨先生之前所言,一个死皮赖脸、总想占自家便宜,另一个占便宜不成,直接开抢,屡揍不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掐死一个少一个,正好磕瓜子看热闹。
只要国朝万民平安康泰,管他邻邦腥风血雨。
于是乎,在杨小探花的努力下,在内外各种因素的影响下,风华正茂的正德帝,开始四十五角倾斜,越长越歪,再也扶不回来。
第八十七章 接连被堵
天子升殿早朝当日,逢杨瓒入值弘文馆。
依旧例,正月间群臣休沐,文华殿经筵日讲同弘文馆讲习皆停。
无奈今上过于“勤政”,正月里,仅上元节休沐五天,大年初一照样早朝。
现今,假期结束,文武百官入朝点卯,文华殿需等到二月开讲,弘文馆先恢复如常。
退朝之后,杨瓒行出乾清门,正要转道思善门,即被两道身影拦住。
青袍乌纱,俊眉朗目。
正是谢丕顾晣臣。
两人嘴角弯起,笑意却未达眼底。落在杨侍读眼中,实在不怎么友好。
该不是挖坑行为露馅,这二位气不过,合伙堵他,欲揍之而后快?
可能- xing -很大。
左右看看,墙高人稀。为身家- xing -命着想,遂下定决心,露馅也得强撑,打死不承认!
杨瓒同样弯起嘴角,拱手行礼道:“谢兄,顾兄。”
“杨贤弟。”
谢丕二人还礼,说话时,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显然怒气不小。
“为兄欲同贤弟一叙,不知贤弟可否拨冗?”
“不巧,小弟今日入值弘文馆。”杨瓒为难道,“可否改日?”
“不可。”
谢状元回以笑脸,却是一口拒绝。
杨瓒:“……”
他终于发现,咬牙切齿四个字,也可用来形容笑颜。
“话不多,路上讲亦可。”
出言的不是谢丕,而是顾晣臣。
尾音落下,同谢丕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将杨瓒“夹”在中间,仗着身高优势,封死杨瓒退路。
全方位堵住,看你还往哪里跑!
借口无用,跑又跑不过两人,杨瓒长叹一声,只能认命。
“两位兄长欲言何事,小弟洗耳恭听。能否松开小弟手臂,这般行走,委实不雅。”
两人身高腿长,均超一八零。站在身边,还是一边一个,着实压力山大。因出使一事,杨瓒终有几分心虚,气势早矮一截。此消彼长,感觉实在不太美好。
顾晣臣是厚道人,见杨瓒神情不似作伪,主动退开半步。
谢丕却没有顾榜眼一般好骗。
有亲爹谢丕做榜样,偶尔受李东阳点播,谢状元的情商智商均高人一等。先时没防备,接连踩坑。一朝顿悟,联系前因后果,很快发现,无论调入兵部还是出使倭国,都和杨瓒有断不开的联系。
如此还不醒悟,就不是谢丕。
这种情况下,杨瓒还想蒙混过关,唯有三个字:不可能。
“杨贤弟,请吧。”
谢丕单臂一抬,笑容满面,很是亲切。
杨瓒脖颈一凉,眨眨眼,仿佛看到了年轻版的谢迁。收起怒气,仅看笑脸,亦有几分李阁老风采。
谢迁的头脑,李东阳的气质……
杨瓒不敢深想,只望谢状元维持高士风范,继续吴带当风,魏晋风流,千万别落入世俗,生出挖坑埋人的爱好。
行到思善门,谢丕终于道出正题。
“出使倭国朝鲜之事,还请贤弟为我二人解惑。”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想躲也躲不开。
心知瞒不住,杨瓒干脆加快脚步,将二人带入弘文馆,趁天子未至,将事情简单说明。
为缓解内库紧张,解决国库的老大难,海盗的藏宝势在必得,倭国的银矿更要开挖。
朝鲜没有银子,好歹有不少“土特产”,出使期间不妨仔细勘察。人参等物不能充实内库,换成真金白银,也能缓解一时之需。
“此事还需从上元节灯市说起……”
番商,海盗,海图,藏宝,银矿。
一桩接着一桩,一件连着一件。
杨瓒滔滔不绝,口沫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