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媛:“……不是跟你学的吗?”
“少扯淡了,我教你们那些都是糊弄人的,”蒋Sam毫不愧疚地说,“就你们店里那帮学员,一个个手比脚还笨,还想吃这碗饭?做梦吧。”
江晓媛:“……”
太后好像忘了她也是学员之一。
“我上回不是跟你说过以后有好事想着你吗,”蒋太后说,“现在有好事了,你干不干?”
江晓媛:“……啥?”
蒋Sam:“我以前那助理笨得不行,让我给踹了,你来吗?一个月给你开三千,有活给你算提成,将来等你翅膀硬了还能单飞。”
“三千?”江晓媛一时有些震惊,“蒋、蒋老师,你那么有钱啊?”
“不是我给你发工资。”蒋Sam说,“我不是挂靠了一个学校么?每个学期给他们上几节课,学校掏钱给我雇助教——你来吧,在破理发店里给人脑袋上糊大锅炉有什么意思?混不出来的。”
江晓媛一时有些呆愣,她并不特别了解行情,但是此时忽然意识到,蒋Sam可能不是她认为的那种普通职业化妆师。
一个学校为了留住他,巴结到给他请助理的地步,是什么概念?
这时,前面和司机战斗正酣的乘客尖叫着吼出一大串富有创意的脏话,打断了江晓媛的思绪,司机怒不可遏地把车停在路边,咆哮着:“不拉你了,滚下去!”
这一嗓子在突然寂静下来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准确地透过江晓媛漏风的遥控器手机传到了蒋老师的耳朵里。
高大上的蒋老师顿了一下:“什么动静?”
江晓媛略尴尬:“呃……”
蒋老师很快反应过来:“哦,你在看打架哪?好了,那没事了,我就跟你说一下,你好好考虑,过一阵子再回复我也行。”
江晓媛忙说:“谢谢蒋老师。”
蒋Sam:“不用谢,你接着看吧,看的时候记得躲远点,别让他们殃及池鱼——嘿,有一次我就是,站得太近,打架那人一激动把我新买的擀面杖抽走了,还没拆包装,就让派出所的人当凶器没收了……这得罪谁了?”
江晓媛:“……”
原来蒋太后除了热爱剃柳叶眉之外,还热爱围观别人打架……这种活法还真是高雅。
还什么学校替他请助理,其实是吹牛的吧?
司机突然停车,刚才好几拨同他起过冲突的纷纷东山再起,七嘴八舌地群起而攻之,终于,司机怒了,他干净利落地拔下车钥匙,飘然下车走了:“老子不干了,想坐车自己推!”
三分钟以后,江晓媛跟着一干无辜的乘客,排成一排,站在了西北风呼啸的山路上。
她抬头看了一眼渺茫的前路,感觉还不如没收她的擀面杖呢。
江晓媛好像跟这条路犯克,这辈子没有坐车走这条路的命,原地徘徊了片刻,她只好尝试着给她上次联系过的邻居家里打了个电话。
艰难地沟通了各自的位置后,双方发现江晓媛这次降落的地点离他们家不远了,是不幸中的万幸,邻居的婶娘十分热心地差遣家里老公来接。
江晓媛搓手跺脚忍饥挨饿,已经彻底没有心情思考自己光明或是晦暗的未来了,她在原地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忽然看见远处来了一辆烟尘潇潇的三轮车,心里就涌上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开三轮车的大叔脸上带着不自然的微笑——肌r_ou_冻僵了,一时回不去,他远远地涨着一张紫红如铜的脸,在寒风中大着舌头喊叫:“晓媛啊!晓媛!孙二伯来啦!”
江晓媛:“……”
那不祥的预感成了真,她是怎么会认为自家芳邻所谓的“开车来接”指的是四轮车呢?
江晓媛把羽绒服的帽子扎紧了,所有能扣上的扣子全部扣上,一直别到了鼻尖下面,双手全都缩到袖子里,全副武装地上了三轮车后面的露天大车斗,迎风泪流地准备开始一段跑车般拉风的旅程。
其他滞留的乘客见状,纷纷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可是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已经大半天不过车了,总不能走回去,一些人也只好胡乱将惨不忍睹的表情收拾起来,一拥而上。
“师傅,那个小姑娘,也带我一程吧?”
“带我一程带我一程,我付车费,到你们家附近,找个有人有车的地方就把我放下来就行,我再去找别的车。”
“麻烦麻烦,大过年的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师傅……”
江晓媛艰难地把被领子遮住的口鼻释放出来:“好啦别吵!”
孙二伯笑呵呵的:“都来,都上来。”
猪队友一句话出口,众人立刻一片七嘴八舌的道谢,争先恐后地要往三路车后面有限的车棚子里爬,眼看要造成踩踏事件。
江晓媛只好急中生智地爆喝一声:“慢着,不白坐!十五块一位!”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一片静谧。
大概是前一阵子疯狂营销的后遗症,江晓媛那一刻好像被一只巨大的钱串子附了身,自己都被自己震惊了。
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口齿异常伶俐地说:“十五块一位,要走的上车,上满就走。”
孙二伯震惊地看着她。
江晓媛无视了他,双手揣在袖子里,摆出一副八风不动的地主婆模样。
终于,一个中年人率先掏出钱递给她:“带我一个。”
有了带头的,之后立刻又有几个人效仿,小小的三轮车很快被占去了半壁江山。
江晓媛:“二伯,没坐满咱们也走了,太冷了。”
孙二伯脑浆被冻得不太流动了,闻言愣愣地应了一声,一脚踩下离合,电动三轮车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嚎叫。
在花钱上永远都有拖延症的人们眼看他们要走,立刻激动了,当场有几个之前迟疑着不肯付钱的跳上三轮车,最后他们不单拉了个满员,还超载了一位——那位多出来的女青年只好半蜷缩着坐在了她丈夫的腿上。
江晓媛重新把脸缩回领子里,露出一双弯起来的眼睛。
头重脚轻的电动三轮乘着暮色,穿越寒冷的风与经年的尘埃,“突突突”地前往不远处j-i鸣狗吠的、闭塞的乡村。
江晓媛的归来引起了街坊四邻的轰动,大家纷纷跑出来围观,见她比离去的时候看起来还朴素,就纷纷放了心,夸赞起她来。
在这些留守老年人眼里,女孩家穿衣打扮,好像总是和一些品行不太好的事联系在一起。同时,他们也羡慕城里姑娘的美丽,同样的打扮,自己的姑娘这样做,就是堕落,城里的姑娘这样,就是洋气时髦,似乎他们是将自己的形象也移动到亲朋好友的后代身上——为了习惯忍受贫苦,便只好将贫苦当成美德。
仿佛好的人,天生来就是不配享受的。
这些人情世故江晓媛本来是一窍不通的,然而身在这个世界不过半年,她却已经见惯了三教九流,无师自通了起来。
孙二伯的车一共搭回来九个人,除去江晓媛,八个人每人交了十五块车费,总共一百二元整,江晓媛乐得做人情,收上来一回手,全都给了孙二伯。
孙二伯忙推:“这不行,不能都给我,是你替二伯收的钱,你想的主意。”
江晓媛:“还是您去接的我,没您我还回不来呢,再说您跟二婶还一直照顾我n_ain_ai,我这就是借花献佛,自己都觉得没诚意呢。”
孙二伯出去接个人,始料未及地还赚了一笔外快,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逢人便夸:“这姑娘将来是做大买卖的料,有大将风度。”
有大将风度的江晓媛心里其实很没底,她根本不知道原主的家在哪,只是通过电话推断,应该和孙二伯一家是邻居,就一直跟着二伯到了孙家门口。
江晓媛发现自己不用找了,在离她二十米远的地方,一个瘦小的老太太正拄着拐杖望着她。
这个老太太,江晓媛是见过的,她年幼时从父亲的旧相册里翻到过她的黑白照片——照片里当然要年轻很多,未到中年。
她嘴角略微下垂,头发一丝不苟,双颊凹陷,看上去不太慈祥,像是有些不苟言笑,眉目间年轻时候的影子依稀,只是一把白发在渐次黑下来的空中显得分外扎眼。
像是时空倒转了,死者复活了。
老太太见了江晓媛,态度并不热络,只是颤颤巍巍地走过来,自然而然地牵住江晓媛的手,像是牵起一个在外面玩得忘乎所以不肯回家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