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还是很感动。
江晓媛艰难地抽了一下鼻子,想客气两句,可惜搜肠刮肚,话也未能成型,反而是最后脱口一句:“……你那有靠谱的ppt模板吗?我老板让我给他做课件。”
江晓媛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傍晚,她在异地他乡的宾馆里一边吃泡面一边继续悬梁刺股地查资料时,忽然收到了祁连的短信。
祁连:“你先申请个邮箱,把地址传给我。”
江晓媛本不报希望,因为她在网上搜到的各种模板也很多,但是大多没什么用,靠模板是没有办法做出像样的课件的,不过既然人家说了,她还是申了个邮箱发了过去。
然后她被祁连惊呆了。
祁连给她传了一个巨大的文件夹,下载的时候险些挤爆宾馆的无线网,里面按照不同的逻辑结构与报告特点,分门别类地分了好几个文件夹,每个文件夹里都有一两套完整的模板,排版全部完成,江晓媛只需要复制黏贴下来,往里填字就行。
而仿佛是担心她不会变通,祁连把每一页的备注都填得很满,不但写清了该页用途,例如“概念陈述”、“对立统一”等等,还注明了适合塞什么类型的内容,大概能塞多少字……他甚至考虑到了江晓媛在做课件过程中可能遇到的种种电白技术x_ing问题,挨个用非常傻瓜的方式,一步一步地写清了修改设置cao作流程。
江晓媛:“……”
在这种时候,哪怕是有人堆个金山银山在她面前,也不会比这份模板更打动人了。
江晓媛窝心得连泡面都不消化了。她想发一条短信,问他这个东西是不是很费心思,结果一行字打完,又一个一个地删掉——那是肯定的,模板可以慢慢积累,有的放矢的说明书却是别的地方弄不来的。
邮件里,祁连还给她写了一句话:“办法总比问题多”,好像是长了天眼,知道她眼前的困境一样。
江晓媛看得热泪盈眶,重新跟她这有生以来第一份课件死磕起来。
刚磕了一半,蒋太后的传唤电话就来了,江晓媛只好放下手头的研究,飞奔过去。
蒋博对她说:“我跟你交代一下明天的工作,总的来说明天没什么事,上午要去我一朋友那,替他那帮学生随便讲点什么,理论就不掰扯了,我也懒得准备了,主要以演示为主,我准备讲讲老年妆,你在旁边对着模特演示,会吗?”
江晓媛:“……”
她连所谓“老年妆”指的是“把年轻人化成老人”还是“给老年人化妆”都不太清楚。
蒋博和她对视了两秒,敏锐地看出了她眼睛里的迷茫,皱了皱眉:“算了,还是我来吧。”
要是他劈头盖脸地骂人,江晓媛反而不太在意,但她有点怕蒋博这样一声不吭地皱眉。
她已经看出来了,蒋博是个情绪有点外露的人,有点不高兴就会嚷嚷出来,嚷嚷完也就过眼云烟了。
可他要是开始皱眉头,那很可能就是往心里去了——真的对她不满意了。
江晓媛心里立刻被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下午还有个访谈,我去应付,你就不用跟着了,”蒋博说,“晚上拎着我的工具去提花酒店找我,五点准时到,有个私活。”
这居然还叫“明天没什么事”。
江晓媛太绝望了。
蒋太后:“对了,我周五上课要用的课件你做完了吗?拿来给我看看。”
江晓媛:“……”
蒋博:“怎么?”
“还、还还差一点,需要再美化一下,”江晓媛结结巴巴地说,“等彻底完成我拿给你。”
蒋太后的表情依然是不怎么满意的,脸上连个笑模样也没有,他沉默了两秒后,忽然十分正色地开口说:“以后记住,交给你什么事,手脚要麻利一点,不要做什么都拖拖拉拉的,你本来基础就薄弱,做事再不积极,让我怎么留你?年轻人在外面做事不能这样的。”
他语气并不激烈,话却越发显得重。
江晓媛委屈得不行,可她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告诉自己的衣食父母,她其实没有拖拉,只是真的不会吧?
蒋博叹了口气,心里别扭死了,因为江晓媛这个新助理用起来一点也不顺心,看起来只是个有点歪才的外行,他简直是花钱给自己找麻烦,只是看她也怪可怜的,一时又拉不下脸来赶她走。
“算了,”他面无表情地想,“试用期不就一个月吗?我就忍一个月好了,权当是日行一善。”
“行了你先去吧。”蒋博白着一张脸,也懒得向江晓媛发火了,神色又漠然又高冷地嘱咐了一句,“今天早点休息。”
那神态简直就像说“今天早点去死”一样。
江晓媛满心郁结,贴着墙溜走了。
她不知道蒋博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答应跑到他们店里教她们这些low货,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上面大老板的私人关系吧?
反正不管怎样,她严重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蒋老师的水平和层次,眼下一条望尘莫及的鸿沟横亘于前,江晓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她要是识趣,也许就应该自己主动找蒋博请辞,不要等试用期满让人赶,那样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可她真的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走到这一步,如果退回去重新开始,她还能再一次鼓起勇气,推翻所有失败的记忆,重新来过吗?
退一步说,哪怕她鼓得起勇气,机会还会等她吗?
很多人聪明又努力,但是很可能一辈子也等不来一个合适的机会,只能无可奈何地沉沦下去,另外的人能幸运地等来自己梦寐以求的机会,却没准要面临着机会来了,自己没准备好的窘境,这样看来,成功可能真的是一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的事。
太难了。
蒋博让江晓媛去休息,但是她是万万不敢休息的,她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无意中在门口的穿衣镜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她惊愕地发现自己眼角竟然有了干纹,脸色也不好看,一点血色也没有,她目光呆滞,眼睛里还有血丝,显得一点也不透亮,隐约有了传说中“黄脸婆”的雏形。
美貌真是太脆弱了,哪怕青春正好的年纪,不过几天睡不好觉,一张脸也会像没浇水的花一样,光速枯萎下去。
江晓媛连忙跑进卫生间,打开冷水,在自己两颊上拍了拍,总算拍出了一点血色,然后非常努力地对自己笑了一下……第一次没成功,比哭还难看。
她于是闭上眼睛,放空思绪,迅速忽略了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着展开微笑。
“笑得真像个白痴。”江晓媛对着镜子苛刻地自我评价了一番,转身走了——无论像什么,反正她感觉好多了,可以再承受一轮来自生活的摧残了。
本来一窍不通的事,是不太可能一下子就惊艳四座的,“在实践中学习”固然可取,但是这个“学习”指的不是零基础,如果没有祁连那几乎服务到家的傻瓜式模板,江晓媛别说做出什么靠谱的东西,恐怕她一整宿都要浪费在从“哪里开始”这个迷茫的议题上。
祁连不但给了她模板,还帮她理清了逻辑顺序,江晓媛只需要一点一点理顺蒋博那东一榔头西一杠子的备课本上都讲了些啥,然后梳理好逻辑顺序填进去就可以了……当然,光是弄明白蒋老师哪些不知所云的简写都是什么东西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江晓媛第一次发现,她当年学习成绩不好,恐怕并不完全是因为贪玩臭美,和天赋智商也有点关系。
这个想法让她短暂地陷入了某种低落的情绪,不过五分钟不到,她又活过来了——江晓媛想起来自己在这个时空是考过状元的人。
状元,那是闹着玩的吗?
所以她的智商一定只是沉睡了,并不是不存在的。
想通了这一点,江晓媛又打了j-i血一样地投入了进去——她将自己“沉睡”的智商想象成了传说中的“任督二脉”,将来一旦激活打通,立刻就能天下无敌、横扫千军,光是想象,她就好像吸食了一口精神鸦片,觉得自己充满了没有来由的无穷力量。
不知不觉中,江晓媛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坐了四个多小时,除了中间被生理紧急事件逼得不得不去了一次厕所外,她几乎成了一尊不动如山的雕像。
到了第二天凌晨快要接近一点半的时候,她完成了自己有生以来第一个完整的课件作品,乍一看居然还挺好的——虽然江晓媛自己心里清楚,这点表面的好也都是祁连的功劳。
江晓媛累残了,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把大脑放得空空如也,暂时还没被睡意打倒。
然后她在自己宽敞空旷的大脑指使下,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手机,给祁连发了一条信息:“课件做完了,谢谢你了,回去一定请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