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让人意外的是,江晓媛一直觉得没什么戏的四人评审团居然给了她一个不错的分数——三十八点五分。
不知是不是为了避嫌,生怕再被人说有黑幕。
这样一来,江晓媛在十五个人里排名第八,堪堪只比第九名多了零点五分,第一轮居然险而又险地压线通过了!
主持人宣布结果的时候,江晓媛看见范筱筱的鼻子都歪了,可能在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再狠一点,干脆给她一个一分或者零分。
第60章
“范老师好……”
女卫生间门口,年轻的会务工作人员与范筱筱擦肩而过,急忙诚惶诚恐地问好,话音没落,后者已经活似去报杀父之仇一样,一头冲进了卫生间,连眼神都没匀给人家。
会务愣愣地站在门口,眉毛连同脸上礼貌的微笑一起飞起八丈高,愤怒地说:“招你惹你了?”
女主持正好下场休息,刚巧经过看见,立刻走过去拉起了会务姑娘:“快走吧。”
会务年轻气盛,倒着小碎步不依不饶:“我得罪她了吗?我就是打个招呼问声好,这是礼貌,在台上也不是我给她气受的!这么大年纪了,一点气量都没有……”
“行了,少说几句,她就这样,”主持人小声说,“我以前给她打过交道,好的时候她对你好得能让你起j-i皮疙瘩,比亲妈还亲,不好的时候你就是只臭虫,躲得慢了挡了她的路都不行。”
她们俩以为声音很小,实际卫生间年久失修,大门关不严,一字不漏地传了进去。
范筱筱面沉似水地站在镜子前。
无论如何,她都已经不年轻了,再厚的遮瑕也遮不住她面皮上日渐深刻的沟壑,长出来的褶子是无论如何也平不回去的,她的眼睛将渐渐浑浊,脸颊将渐渐松弛。
而与肢体的无力相比,更让她不能忍受的是,她开始失去权威和影响力。
连蒋博——她当成宠物狗一样养大的小东西,都胆敢从她身边逃走。
她还能留住什么呢?
范筱筱觉得,她的人生就像是一台年久失修的旧车,刹车越来越不灵敏,以前分明踩一点就能收放自如的路段,现在用全力踩到底,依然止不住萧条去势。
不能忍受,绝对不能忍受。
范女士突然神经兮兮地摸出了她的化妆包,一双手哆嗦得好像毒瘾犯了,然后她拿出粉饼,如饥似渴地开始往自己脸上糊,一边糊一边露出类似瘾君子抽大烟时的陶醉和舒缓,不过片刻,她就把脸糊成了一块雪白的墙皮,范筱筱这才像只吸饱了血的蚊子,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卫生间,往后台的组委会走去。
等中场休息结束,第二轮比赛开始的时候,祁连老远就看见了范筱筱那张异于常人的脸上诡异的笑容,他忍不住皱了皱眉,猫腰从座椅后排出去,到角落里找到了蒋博,一言不发地坐在蒋老师旁边。
随着主持人上台宣布第二轮比赛开始,祁连压低声音说:“你们造型师行业里我谁都不认识,比赛什么的我说不上话,但是如果你想收拾那个女的,我还是能帮上忙的。”
蒋博的侧影完全隐没在黑暗里,听完没吭声。
良久,他才慢半拍地低声说:“谢谢。”
祁连把眼镜摘下来,缓缓地擦着,而后叹了口气:“不用谢,我听出来了,你没打算把她怎么样。”
蒋博双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握按住嘴唇,像是个祈祷的手势,又坚定、又脆弱。
“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这一次,蒋博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才惜字如金地说了这么一句。
如果没有范筱筱,他或许要在福利院里长到十八岁,长成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男人。
他成绩可能很一般,和“天才”扯不上边,大概也考不上什么好大学,不好的一般上不起,人生最大的可能x_ing大约就是去学个技术……电工,钳工,也有可能是厨子——聊以谋生,然后他会泯灭在人群中,踏踏实实地结婚生子。
从某种程度上说,范筱筱毁了他,也成就了他。
蒋博没法说自己更愿意选择哪种生活,因为他从头到尾就没有选择的权力。
“我是个懦弱的人。”他轻声对祁连说,“对不起,谢谢。”
台上灯光大亮,剩下的八个选手挨个入场,台下的掌声再次响起,蒋博的“谢谢”湮灭于其中,几不可闻。
主持人开始宣布第二轮的比赛规则,两人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主持人:“现在,请我们的模特入场。”
除了江晓媛以外,其他能站在这个舞台上的选手都是有来龙去脉的,当然能通过各种渠道事先得到消息,只有她一个蒙在鼓里。她好奇地偏头一看,险些绝倒——只见这几个模特实在是球球蛋蛋、各有各的不同凡响。
不知道组委会是从哪里挖出来的这一群人,男女老幼、高矮胖瘦俱全,有不到一米五的小胖丫头,还有脸上带着充满了上个世纪审美味道的纹眉与纹唇的中老年妇女……以及一个足有一米八五以上,五大三粗的小伙子不知怎么的也混迹其中。
主持人:“这里有八个题目。”
大屏幕上打出了八个不明所以的命题,都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之类的诗句。
“这八个主题中的每一个都对应了一个模特,”主持人说,“那么现在开始,就请八位选手按照第一轮分数高低排好,分数高的有优先选择权,选择你们第二轮比赛的题目。”
台下的范筱筱抿嘴笑了起来。
第二轮原本是要让选手们随机抽签的,被她临时改成了让分高的先选——其实后者本来也没什么不公平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场中除了江晓媛以外,其他人都是事先通过别的渠道知道考题的。用排位做选择题,对于排名第八的江晓媛来说,这相当于抹杀了她最后一点公平竞争的机会。
江晓媛没想法,她没得选,别人剩下什么就是什么。
别人给她剩下了那个“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听就很蛋疼,江晓媛沉睡二十多年的女x_ing直觉在这一刻颤颤巍巍地刷了一回存在感。
等模特揭晓的时候,她愕然地发现自己的预感竟成了真,她的模特就是那位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
全场哄堂大笑,大汉模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不出的憨态可掬。
江晓媛:“……”
她觉得比起“佳人”,把这位化成一只熊猫显然要容易多了。
祁连皱了皱眉,他稍微一想,心里就有数——这种名额都内定的比赛不可能不提前泄露题目,既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知道每个题后面是什么,怎么会用这种按照分数高低自己选的事发生?
他飞快地低头发了一条短信,让人去后台帮他打听,到底是谁临时修改比赛规则。
蒋博却皱起眉:“男士造型是她的短板。”
江晓媛毕竟不是科班出身,虽然在学校里蹭课听了很久,但她的大部分经验全都是来自于跟着蒋博实习。蒋博的客户十有八九是女客,碰上的男客户要的不是舞台造型,就是大客户出席重要场合,前者没什么参考意义,后者一般是蒋老师亲自动手。
江晓媛真正自己动手打理过的男式造型,恐怕只有那些买一送一的新郎妆……如果那种敷衍的东西也能叫“造型”的话。
何况这题目还这么奇葩。
这大汉和“佳人”唯一的共同点,大约就是他们俩同属于人科人属人种。
台上,主持人问江晓媛:“幸运的十二号选手,能谈谈你现在的感受吗?”
江晓媛心里其实非常苦,但是在范筱筱的注视下,她也只好故作豁达,潇洒倜傥地说:“觉得今天赛后可以去门口买张彩票,发达了就直接炒了老板,再也不用工作了!”
关于如何装成一头洋葱大瓣蒜,少有比江晓媛再有发言权的,她这专长一施展,把熟人和不熟的人一起蒙住了,台下又一阵哄笑,后排两位老板同时躺枪。
祁老板:“……”
蒋老板冷冷地哼了一声:“不着调。”
一边不着调一边心里苦的江晓媛领着她熊样的模特退场。
每个选手只有五十分钟的时间,江晓媛也不缺心眼,打眼一扫,发现别人连方案都是提前预备好的,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她就觉得奇怪,组委会那评审四人帮第一轮的时候干嘛那么好心给她打高分,闹了半天在这等着呢——先前在网上闹那么大事,要是她精心准备的第一轮就被刷下去,不定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不如先让她过关,第二轮折得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