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拉紧斗篷,咳嗽两声,仍能感到毒药入腹时,火烧火燎般的疼痛。办成这件事,杨御史应该遵守承诺,给他一个痛快吧?
后者互相交换眼神,两个看住商人,余下走到营地边缘,趁牧民狂热庆祝之时,给埋伏在外的骑兵送出消息。
“伯爷,有动静!”
看到摇动的火把,赵横立即起身。仔细辨认,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成了!”
“事情成了!”
看到忽明忽暗的火光,顾卿站起身,安排三十人留下,准备接应。余下调转马头,驰往另一处鞑靼营地。
“随我来!”
贪婪,是流淌在强盗体内的血液。
为进一步坚定阿尔秃厮部的“决心”,断绝后路,注定要有牺牲品。
夜色中,狂风又起。
草原之上,烈火再次点燃。
正德二年二月底,因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历史前进的方向,突然偏差数寸。
本该被伯颜部征服,成为小王子手中强悍力量的阿尔秃厮人,被利益打动,调转马头,抄起弯刀,拉开弓弦,在鞑靼内部掀起一场战乱。
规模之大,持续时间之长,影响范围之光,远远超出预料,实令人惊叹。
身为策划者的杨瓒,也万万没有想到,随手落下一子,竟变得如此关键,甚至搅乱整盘棋局。
战鼓敲响。
鞑靼,瓦剌,兀良哈,亦力巴里和乌斯藏先后被卷入。莫斯科大公国,末代帖木儿帝国,甚至部分欧洲邦国,也陆续被影响,接连燃起战火。
追根溯源,不过是肃清地方计划中的一环,甚至不占主要地位。而其影响,却如火星落入干草,瞬息燎原。
后世的俄罗斯帝国,现今的莫斯科大公国,在瓦西里三世领导下,顽强抗争,英勇不屈,被败出漠北的鞑靼骑兵打残。
战斗的民族,在战斗中没落,半个世纪没能恢复过来。
末代帖木儿帝国,遇到武装明军武器的瓦剌,提前一年走下历史舞台。
庞大的帝国疆域,先成瓦剌牧场,后被明朝分割,设立都司和羁縻卫所。
火红的袢袄,巨大的火炮,成排的火铳,震耳欲聋的战鼓,厚重的立盾,如林的长枪,成为盘绕中亚世界近一个世纪的噩梦。
经历过正德年间的部落酋长和勇士,听到长刀敲击盾牌的声音,都会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帖木儿王室后代建立的莫卧儿帝国,干脆没有出现,直接被碾成流沙,淹没在历史长河。
这个结果,当真是打破脑袋也想不到。
纵是胸怀千机,擅长发散- xing -思维,面对此等局面,也只能四十五度角望天,摊手以示无奈。
面对各种“悲愤”和“控诉”,杨瓒耸耸肩膀,摸摸鼻子,正色表示:不是不明白,世界变化快。小生并无此心,当真无辜得很呐。
现下,棋子刚落,尚在“控制”之中。
杨瓒最关心的,依旧是京城和蓟州。
草原之上,疆域之外,还需时间酝酿。
观其时间,应该不会太久。
正德二年,三月乙巳
彤云散去,天空初晴。
塞北之地,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人行时,雪高过膝。马车经过,半个木轮都被淹没。
大雪封路,官道不畅,刘瑾丘聚仍要启程。
算算时间,已超归期数日,必须马上还京,不能继续拖延。
来时几十辆大车,堆满银箱布匹,行速自然不快。
为尽早返京,刘瑾丘聚一致同意,只带必须的干粮衣物,大车减至五辆,护卫全部一人双马。
镇虏营旁的不多,就马多。别说双马,三马都成。
当然,马不是白给。
沿途搜刮来的金银布帛,玉器珍宝,古玩字画,只要不违制,全部登记造册,运往大同和永平,换成粮食羊肉,充实边储。
刘庆带两名长随,与车队一同还京。
早几日,弹劾奏疏便递送京城,此时必已呈送御前。
待刘柱史抵京,等着他的,必将是一场狂风骤雨。
临行前,刘庆立在城门下,面向杨瓒,郑重行礼。
杨瓒坑了他,却也帮了他。
因为杨瓒,他差点死无全尸。同因此人,他又活得一命。
如能撑过京中风雨,必当扶摇直上,官途坦荡。假如撑不过,即使粉身碎骨,也会青史留名。
在镇虏营时日,刘庆时常回忆早年。
赫然发现,为官数载,多数时间都在随波逐流。遇不平不忿,少有仗义执言。遇争权夺利,反屡次充当急先锋。
民怨不知,国艰不晓。
羞惭,愧疚,愤懑。
种种复杂情绪,一并涌上心头,终酿成一杯苦酒。
踩中陷阱,被杨瓒威胁,刘庆有恼怒,亦有愤恨。曾暗下决心,脱身之后,必要设法报复。
随时间过去,愤怒渐渐消散,独坐沉思,心底最真实的声音,到底无法忽略。
为官至今,这份上言最合本心。
一念通达,豁然开朗。
终将义无反顾。
北风中,青袍鼓起,长袖烈烈。
“下官告辞。”
刘庆拱手,长揖到地。其后踏板登车,再没有回头。
此去艰险,陷入洪流,坠入漩涡,或将案萤干死,碎首糜躯。然身为言官,当持身守正,谠言直声,不吐不茹,秉公任直。举不法,斥女干佞,为民请命,为国立言!
万死不悔,粉身不惜,碎骨无怨!
城门下,目送车队远去,杨瓒收回目光,不顾未愈的刀伤,深深行礼。
正德二年,三月丙午
刘瑾丘聚一行抵达京师。
刘庆未至都察院,亦未公开露面,坐在马车里,一路穿过北城,直往西厂。刘瑾丘聚交还腰牌,扫去风尘,换过一身圆领衫,直往乾清宫觐见。
东暖阁内,朱厚照无心翻阅奏疏,盯着御案上的两只木盒,愣愣的发呆。
木盒为双屿卫呈送,附有浙江布司左参议王守仁的一封奏疏。
捻起盒中黄灿灿的颗粒,朱厚照皱眉。
奏疏有言,此物得自欧罗巴走私船,海外之民以之果腹。
“食之糯,味甘。”
看到这几个字,朱厚照眉头皱得更深,明显气不顺。
写明味道好,分明已经吃过!
反反复复翻过三遍奏疏,愣是没找到做法。少年天子一边瞪眼,一边运气。
只说能吃,却没说怎么吃,算怎么回事?
必须掀桌!
第一百五十一章 雷霆也是君恩
刘瑾丘聚躬身走进暖阁,跪地行礼。
等候许久,未见叫起,两人心中开始打鼓。
莫非办差出了问题,天子不满意?
越想越是没底。
心中似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两人不敢抬头,只能小心侧首,用余光瞄向旁侧,拼命向张永高凤翔使眼色。
好歹给个提示。
高凤翔袖着手,微躬着身,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压根无心帮忙。张永记着交情,朝丘聚努努嘴,示意往御案上看。
御案?
丘聚登时冒出一头冷汗。
都说不敢摇头,哪里敢盯着御案。这是帮他还是害他?!
张永垂首。
那就没办法,继续跪着吧。
最后,到底是刘瑾胆大,迅速抬头扫过一眼。
两摞奏疏之间,枣红色的木盒打开,黄灿灿的颗粒冒尖。天子眼也不眨的盯着,似乎正在……运气?
看错了吧?
停顿两秒,刘公公连忙低头。
心里拿不准,正想再看一眼,头顶忽传来声音:“刘伴伴。”
“奴婢在。”
坏了!
该不是抬头被抓包?
“起来。”
盯了许久,也没盯出个五四三来,朱厚照顿感挫败。
“丘伴伴也起来。”
“谢陛下。”
丘聚站起身,不想其他,先瞪刘公公。
凭什么这厮先被叫起,咱家却是“也”?!
无视丘公公,刘瑾开口道:“陛下,奴婢自北还,带回杨御史上言。并有监察御史刘庆随同进京。”
“杨先生的奏疏?”
朱厚照立刻打起精神,道:“呈上来。”
“是。”
刘瑾上前两步,将一只信封递上御案。
信口未封,纸页对折,厚度相当可观。
墨痕透出纸背,笔锋锐利,似乎带着朔北的风霜雪冷。
将信封交给刘瑾时,杨瓒千叮万嘱,务必亲自呈送御前,中途不可经他人之手。西厂、东厂和锦衣卫不行,通政使司和六部内阁更加不可。
“事关重大,请公公务必谨慎。如有泄露,则前功尽弃,你我都当担责。”
杨瓒郑重其事,刘瑾肃然点头。
一路之上,信封随身,片刻不离,丘聚都没见过。